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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疑兵 ...

  •   自李兆新高中后日日宴席不断,这日又请来三味楼名厨设下一桌山珍海味。座中诸位自是在榜骄子,姜思齐也在其列。李兆新虽觉此人是个俗物,但终究与自家房师周知府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倒也不曾怠慢,因他来得少,这番逮着联合众人连连劝酒。以往几次姜思齐不过浅尝辄止,这日却酒到杯干,到后来舌头都大了一圈。李兆新瞧得乐不可支,最后见他连话也说不利索,醉得太过厉害,这才吩咐家人将他扶到后房休息,自家继续饮酒作乐不提。
      两名家人搀了姜思齐来到客房,刚将他安置好,姜思齐的随从已闻讯赶来服侍。李府家人惦记前厅,小声交代几句掩门而去。房门刚一合拢,本来鼾声如雷的姜思齐一跃而起,向随从笑道:“这次有劳刑兄了。”目光清明全无半点醉意。
      刑斌摇头道:“先生哪里话。”两人说话间已换过衣服,姜思齐向他点了点头,转身推门离去。刑斌朝榻上一仰盖好被子,头朝里一只胳膊掩着脸开始呼呼大睡,心中暗自琢磨:不知姜先生这要做什么?不想了,想来总有道理,按他说的做总没错。
      姜思齐故计重施,青衣小帽做了身随从打扮。这些日子李府来往宾客众多,仆役随从更加川流不息,全没人留心,不过片刻便悄无声息便出了李府。

      柳砚笛头一夜心急火燎的不行,到了天明反倒从容起来,洗身洁面熏香沐浴折腾了足有一上午,待换过簇新的青绸长衫后对镜自顾,只见面含春色的翩翩中年,得意洋洋之下,吩咐人准备轿子直去玉堂坊。
      因御史台的大人们于诸位官员对女色上的清白操守十分关心,对男色上头却漫不在意,甚至以此为正人君子的作为。是以上行下效,如今世上男风鼎盛,西京一城便有像姑馆十三家,号称“南苑十三”,这玉堂坊便是头一等。
      柳砚笛下了轿子驻足观望,本以为此苑必会精美绝伦,不料却是青瓦灰墙榕木深深,浑像个书院模样,不禁一笑,心道此地倒也晓得附庸风雅。经营玉堂坊的老鸨十分识趣,知道这等大人物最爱脸面,自己多看一眼便是多一眼危险,当下并不出头,只派了小厮将柳砚笛恭恭敬敬的引到清敏的院里去。
      清敏所居是个小小的宅院,柳荫委地清幽无比。柳砚笛一跨进院子就见大柳树下石桌上摆了盘棋,清敏手执白子正自垂头沉思。他身上披着极薄的轻衫,窈窕身骨若隐若现。柳砚笛在不远处端详一会儿,只觉喉咙发干,放轻脚步走上前,握住那只芊芊柔荑,柔声细语的道:“清敏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清敏吃了一吓,转头见到是他,脸上血色霎那退却大半,垂头了头调转目光,悄声道:“柳,柳大人。”
      柳砚笛见他模样楚楚可怜,轻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怕本官不成?”伸手在他面颊柔柔摩挲,只觉触之柔腻滑润,不由情欲暗起。
      清敏又怕又羞,却不敢违逆,身体微颤道:“清敏怎么敢?只是没想到自己有这份福气罢了。”
      柳砚笛闻言欢喜,扭过他下颚在他面颊香了一口,悠悠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敏儿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何至于此,福气还在后头呢。”说着将他腰揽过向屋内走去,柔声道:“你叫我柳公子就好。”
      清敏被他裹着前行,足下飘飘荡荡,羞涩道:“柳公子。”
      柳砚笛被他一声轻唤,魂也轻了好几分,揽着他进了屋,又见桌上几色精致酒菜,更是喜悦不胜,暗想什么守身如玉,见了我诗书风流一表人才的柳学士还不是早就以身相许?他既这般想,明明情热难挨却还强做出样子,拉着清敏坐下推杯换盏絮絮细语,实则身上犹如万蚁爬过,只恨不得立马将这秀美少年吞入腹中。酒喝了小半壶便佯作睡意,将酒壶向旁扫去,将清敏向怀中一带,含含糊糊的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这就去歇息吧。”说着起身向床笫走去,没出两步就觉得脚下如踩棉絮,心中暗笑自己做戏这般真,鼻中传过阵阵幽香,脑中也跟着渐渐昏眩,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软软向后倒去。
      清敏见他倒地,目光一闪,俯身拽了拽他袖子,轻声道:“柳公子,柳公子。”见他双目紧阖昏然不觉,手下加劲,“柳大人,柳大人……姓柳的!”见他委实被迷得实极了,朝他身上呸了一口,恨恨的道:“死老狗,不要脸!” 还不解气,又在倒地的柳砚笛身上用力踹了两脚。此时床上帷幔一动,有个男子纵身跃下。
      清敏向那男子行上一礼,“姜先生!”拽起袖子在面颊上拼命蹭了好半天。那男子蜂腰健背,面孔黝黑,一双眸子神光内蕴,正是姜思齐。见清敏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颔首道:“这番还要多谢你。”

      柳砚笛从一片黑茫茫中挣扎醒来,就觉得身体酥软跟刚炸出来的麻花也似,眼前影绰绰的好象有个人,光影一圈圈的,打了半天转儿才瞧清对面人,失声大叫道:“是……”
      还未等他说完,姜思齐突然伸出右手,猛地捏住他下颚往下一抻。柳砚笛登时觉得双颊奇酸,半个字也蹦不出,原来眨眼间下颌骨已被拉脱了臼,疼得他一时口涎长流,两泡泪水滚滚而下。
      姜思齐视若无睹,沉声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多说一个字就敲断你一根骨头!胆敢喊叫,我立刻就将你剥得赤条条的挂到三府总督府去,大家在黄泉路上作对同命鸳鸯也算相识一场!”
      柳砚笛最怕就是背上那要命的四字暴露断了前程送了性命,就连这些天鱼水之欢时采取的姿势都匪夷所思,被他一语道中心事,眼泪当即便被吓得停住,口中嗬嗬出不了声,只好拼命点头,忽碰到脱臼的下颌,泪水方继续横流不止。
      姜思齐抓住他下巴向上送去,磕巴一声关节回复原位,低声道:“池凤翎为什么和你同来西京?”
      柳砚笛万万没想到他开口便是这个,不禁瞠目结舌,却见姜思齐面色一沉,手朝向自己下巴擒来,忙瘪了胸将下巴藏好,慌慌张张答道:“我,我也不知……”将他眉毛挑高,眼中寒光毕露,一时魂飞魄散,哑着嗓子道:“听说上个月池,世子他在宫里遇刺……”
      宫里遇刺?这四字当真玄妙得紧。姜思齐心内沉吟,此事外界并未有半点风声传出,见柳砚笛眼巴巴的瞅着自己,面孔煞白显非作假,该因他乃文太傅之婿的身份才得知其事,冷冷道:“谁派的人?”
      柳砚笛拼命摇头,“我,我不知……”
      姜思齐本已料到他不知情,见状更加笃定,道:“你既连兰梓明的消息都透了出来,又为何执意验我试卷?”
      柳砚笛茫然的道:“什么?”见姜思齐两只眼睛乌沉沉的盯着自己,只感到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不,不是我,是殷,殷侍郎。是他说要看的。我,我才跟着,跟着……是他,是他!”嘴唇哆嗦着难以为继。
      姜思齐唇边渗出冷笑,“殷侍郎和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查考卷?分明是你从中作梗!”说着从靴子里将匕首抽在手中。
      这柄乌沉沉的匕首柳砚笛可再熟悉不过,一见之下上下牙关打战,身体哆嗦成了面条,“我,我不骗你!真,真是殷,殷……”这事确是殷浮筠提出,他也算不得说谎,因此神情十足十的真。
      姜思齐鉴貌辨色,心中暗凛:这殷浮筠与姜某人不过一面之交,为何会如此刨根究底?又为何会事后透露消息?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心念如流,目光转灰,神情也跟着渐渐冷峻,柳砚笛看在眼里剩下的一半胆儿也被吓飞了,正在发抖的工夫就听他冷冷道:“不知那份卷子里有何疏忽之处,倒让柳大人瞧破我不是姜思齐?”
      柳砚笛脑中铮的一声断了弦,嘴巴张大说不出话,两只眼睛木木的瞪视他,眼底露出绝大恐怖之意。若说之前他还知害怕,此刻却是连神魂都吓没了。
      姜思齐见状哂然,前些日子两人在各式宴席中见面次数着实不少,这柳砚笛面露痛恨厌恶也就罢了,可夹在当中几分惊讶疑忌之色又如何瞒得过用兵如神的杨元帅?索性诈他一诈,见他如此表情,屈指在匕刃上一弹,冷声道:“今天装死可没那么容易。”
      匕首清音令柳砚笛骇然清醒,他一颗心鸣如鼓擂,几个字从牛一样的喘息中挤了出来,“……你……你……是……谁?”
      姜思齐眸子一紧,“快讲!”
      柳砚笛木木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仿佛极为熟悉,又仿佛极为陌生,也不知是不是吓到了极处,话语反倒流畅多了,“莫非你,你是姜思齐的孪生兄弟?不,不对,他没有兄弟,而且你写慧字又不减笔……”
      姜思齐一怔,随即恍然:不错,原应减笔。
      原来姜思齐之母宁氏本名一个慧字,按规矩本应减一两笔才对。杨季昭倒知道姜氏闺名,可习惯成自然,写顺了早忘了这个茬。旁人不知此节也还罢了,柳砚笛与他曾经相好一场,从前又看多了他文章,如何瞧不出这处破绽?自他想通此节后心中惊惧交加,一时思忖果然个中古怪,此人必是冒名顶替,若真小姜在此,绝不会这般对自己,一时又狐疑丛生,那脸孔那身形可不正是小姜本人?莫非他脑筋混乱忘记前尘?又莫非是……毕竟自家亏心事做得太多,总是不敢想鬼神上头想去,思前想后一番,颓然发觉全无凭据,因此下定决心还是先回京再做打算,不想今日被捉了来,耳听他直承其事,真真如置身噩梦一般,只恨不能醒来。
      姜思齐心中疑窦尽释,又想那殷浮筠心细如发,恐怕也会发觉此节,到时候也只好再另外编套说辞。他见柳砚笛不住咽口水,显然魂不附体,正欲开口斥他负心薄幸致人死命,忽闻一阵喧哗声从前院传来,房门随之被推开。清敏几步奔进满面惶急,“不好啦,官军来了!说是要捉刺客!”柳砚笛闻言登时狂喜,张口欲呼,却被姜思齐飞起一脚踢昏。

      姜思齐蹙眉道:“什么官军,什么刺客?”
      清敏慌里慌张关好门,喘着气道:“我,我不知道,听说是从西京大营里来的兵。说什么刺杀总兵的,刺客什么的。”
      姜思齐心下一沉,“是行刺宣总兵的张为器?正张榜缉拿的那人?”
      清敏连连摇头,“不晓得。我心慌得紧,只偷偷听上几句就跑了回来,姜先生,我看到他们来了好多人,把这里都包围了,正按房搜呢,如今,如今怎么办才好?”他虽机灵毕竟年纪尚小,眼见事态不妙,情急之下眼圈都红了。
      姜思齐万万没料到此时此地会出现这般状况,听到外边不少房门被砰砰撞开,更有或叫或骂或哭嚎之声连成一片,而咚咚咚的脚步声不断逼近,顷刻后将至目下这间房舍,不免心头震动,随即收拢心神,俯身一记手刀重重劈在柳砚笛脖颈上让他重重昏迷过去,又解下他衣带将手脚捆牢,除下袜子塞入他口中,想一想再将他全身剥得光光的,赤/身/裸/体的横着送入床下,将床上幔帐放下遮得密不透风,见清敏眼睛红红的望着自己,微微苦笑,“这可对不住了。”
      清敏擦了擦眼睛,勉强向他露出个笑,“我们谢姜先生还来不及,这又算得了甚么?”
      原来事有凑巧。这次周有成从大宁府遣来的几名高手里有个姓史的军头,某日在西京街头邂逅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兄弟两人相见之下抱头痛哭,史军头知其弟在南苑做护院,便想此番带他同去京城,不想却遭其推拒。细问之下原来他与玉棠坊的清敏早已许下鸳盟,誓言共同进退。史军头怜弟弟一片心意,虽不大情愿也应允为清敏赎身。可那清敏在十三南苑中亦是头一份的人才,要赎身谈何容易?史军头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求到了姜思齐头上。这青楼之地三教九流龙蛇混杂,最是水深之所。姜思齐本不愿惹下这等麻烦,然而听他讲述清敏盛名,念头不由一动。他当日被柳砚笛逼得着实无法这才施以辣手加以惩戒,虽因祸得福由此借力不少,但留着此人终究后患无穷,早想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只苦不得其法。忽然降下一个清敏公子来,当真天赐良机。
      他虽非挟恩图报之人,可也不是圣贤,对方既有所求,自己若不把握机会反倒愚昧,当下以史家兄弟为引,单独和清敏会上一面。见他虽年少但十分灵醒警觉,是个可做事之人,当下与之密议,许诺事成后让清敏和心上人远走高飞,绝不受牵连。清敏初时闻此议大惊,后见姜思齐气定神闲成竹在胸,心也定了下来。他对史军头之弟当真是一往情深,虽知此事风险极大,也硬起头皮应承下来。姜思齐盘划数日,将诸般事宜悉数谋尽,本以为此次天衣无缝,万万没想到天不从人愿。他算来算去,单没算到会有千余官军将玉堂坊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形,耳听门外脚步声渐趋逼近,心中不禁起了一层寒意:那刺客追捕数月全无消息,为何偏偏此时到了这里?莫非天欲亡我杨季昭?
      他心念如潮,脸上神色不变,向对面那面色青白的少年点头道:“一切自有我担待,你只推作不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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