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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残影 ...

  •   一国太子妃薨逝,虽不必举国丧,然而民间行乐仍被禁止整月。姜思齐便想世子之邀多半是无法成行,果然太子回京当晚他便接到世子致歉手书,道是先前之约还要暂缓。他答书以示关怀,回府严厉约束李一令其不得生事。
      太子妃薨逝一事虽尚无定论,不过如今都道是乃心疾突发所致,姜思齐却知恐非如此。太子妃蔺氏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少,如何会年纪轻轻突发心疾?且当初甄选储君妃嫔,第一条规矩便是身体康健,绝无疾病,否则便是欺君之罪;太子妃虽无所出,这些年却也未表露任何虚弱征象,哪里又会发病致死?其实不止他这般想,朝廷上下倒是大多由此疑虑,不过此事涉及皇家隐私,众人绝不敢诉诸于口,便是蔺候一家如今也只等静候圣旨。
      因此去始觉寺均是皇室宗亲,外臣于内情一概不知,因此姜思齐便是忖度也无从入手,只隐隐觉出风雨欲来,严加戒备而已。

      这晚他正在书房指导何子安读书,忽刑斌来报有贵客求见。他看刑斌神色郑重,也不提姓名,便唤人送了何子安下去休息,刑斌方拱手道:“回大人,来访的乃是世子殿下。”
      姜思齐一怔,今晚确原来相约之日不假,然而既已推后,他之前又未曾得到任何消息,却不知池凤翎突至何故,忙道:”我这就去迎他,还有谁同来?”刑斌面露诧色,回道:“世子孤身而来,并未带随从。”
      姜思齐听得一怔,不及细思快步来到院中,但见夜幕深黑,风露极重,天色已十分晚了,待迎到二门外就见池凤翎正负手而立,当下疾步上前见礼。
      池凤翎摆摆手:“姜兄不必多礼。”他声音喑哑,倒似生过重病一般。
      姜思齐请他入了书房,在四周灯火之下只见他深色衣裳,外罩披氅头束帛巾,一派常人装扮,并无半点尊贵气象,更觉奇异。这时刑斌奉茶而上,姜思齐见世子鬓角颇带风霜,又唤人去煮姜茶。
      池凤翎将马鞭捏在手中缓缓转动,开口阻道:“不必麻烦。我这趟来到贵府本是避了人,也耽搁不了多久。”
      姜思齐眉目微紧,吩咐刑斌在书房外守候,又将房门合拢,亲手斟了杯茶递上,道:“世子请用。”
      池凤翎吃了一肚子寒气,也不推辞,道声谢便将茶水一饮而尽。热气入腹,他微白的面孔添了些润色,姜思齐又送上杯茶,等他饮用已毕,道:“不知世子深夜至此,所谓何故?”池凤翎这般风尘仆仆悄然而来,定有要事,他便也开门见山,省下那些个寒暄客套。
      池凤翎见他目光肃然,一时倒有些踌躇,马鞭在手里又转悠两圈,方道:“实不相瞒,我这回来,却是为太子妃薨逝之事。”
      姜思齐心下一动,沉吟道:“朝廷未有诏书,如今坊间传言,太子妃乃是心疾突发以至薨逝。”
      池凤翎缓缓摇头,“不是的。”他声音不高,却颇为笃定。姜思齐知他必晓得许多内情,只静默聆听,却见他脸上露出些为难之色,迟疑了半晌才道:“太子妃乃是被人谋害。”说到此处顿了顿,道:“太子妃尸身被发现时,衣衫不整,鬓发凌乱。”

      姜思齐大吃一惊。他虽料到太子妃之事另有内情,却万想不到竟会如此,难怪宫中至今对此毫无动静,此事无论是否查个究竟,都是极艰难极辣手之事,登时明白了为何池凤翎会这般支支吾吾,讶然道:“这……然而太子妃……娘娘身边宫人无数,更有太子在,怎能竟会如此?”
      池凤翎目光闪烁,“这个……”吞吐半日,猛抓起茶壶倒满盅盏,握起茶盅咕咚咕咚灌了进去,长长吁了口气,道:“太子妃尸身之侧,并无宫人。”姜思齐一怔,就听他续道:“太子妃遇害之处,并非是始觉寺之内,而是寺外一处民宿。”

      孤身一人……民宿……

      这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姜思齐亦不由得面色微变,目视池世子,道:“此事究竟如何?请世子能否为我详细道来?”
      池凤翎点了点头,他总算把这尴尬之事讲出了口,松了口气,余下再无碍难,道:“我与太子,长公主等在始觉寺内祭拜忠孝太后,最初三日乃是做了水陆道场,倒也顺利。到了第四日晚,太子邀我用膳,神色很是郁郁,听口气似与太子妃又有龃龉。”他在皇城日久,亦知自家这对堂兄堂嫂相敬如冰,不睦到了十分,对姜思齐也不隐瞒,直道:“其实之前我也曾听说,太子近来宠爱一名掌书宫女,此事本也寻常,却不知如何会惹恼太子妃,就在出行始觉寺之前将这宫女仗毙。”说着微微皱了皱眉,显于此事颇不赞同。
      姜思齐想起那日与骆赟出宫之时听闻的击杖哭嚎之声,十有八/九应了此事,默然点头。
      池凤翎续道:“后来我隐约听说似是太子妃与太子争吵之后,怒极而去。宗室女眷行辕都设于寺庙西厢,是以太子也当太子妃回去西厢,盛怒之下也不曾过问。孰料到了翌日说经祝祷之时,太子妃仍旧不见踪影,宫人惊惶不已,四处寻找。直到午后才在寺外一排民宿内发现太子妃尸身。”说到此处他剑眉深皱,神色苦闷。
      姜思齐眉心大皱,“何时发现娘娘失踪?身旁怎会竟无宫女?”
      池凤翎摇头道:“其中详情我也不尽知。太子得知此事之后,伏地大哭不能自己,定要去看太子妃尸身。我等不能不拦,却又不能相阻,幸好有长公主做主,让太医开了两副清心静气的药令太子服下,又将一干相干宫女内侍全部羁押,如今正已被押入宫中,便是宗亲不得回府,务要入宫面圣。”说到这里补了句,“我便是晌午方从宫中出来。”
      姜思齐在心里掂量此事,只觉疑窦重重,奈何他一个局外之人,所知种种不过道听途说,一时也想不出个究竟,正自凝思,忽见池凤翎目光深深,颇带忧色,心中微动,沉声道:“此事实在不幸,想来彻查之下当可水落石出。世子亦不必太过忧心了。”
      池凤翎闻言,眉头不松反紧,慢慢放下茶盅,抬眸向他看来,“若只为此事,我还不会深夜造访。今夜来,却为了另一件事事。”说到此处却又蓦地收声,半晌摇了摇头,咬牙道:“实不相瞒,那处发现太子妃尸身的民宿,当晚我亦身在其间。”

      姜思齐浓眉轻抬,重又起身为他斟茶,道:“世子请慢慢道来。”
      池凤翎见他举止如常,微微苦笑,“姜兄可是吓了一跳?”
      姜思齐略略点头,“委实出乎意料。”他话虽如此,可神色却平平常常的,并不见多少惊愕,落到世子眼中莫名就生出几分安心,道:“我乃是受邀而往。”
      姜思齐嗯了一声,道:“不知何人相邀?”
      世子叹了口气,道:“这个我委实不知。那晚我陪太子用膳之后回到休息之处,发觉桌案上多出张没有落款的便笺,让我独自一人于子时二刻前往寺外东向民居,东首第三间等待便是。”
      姜思齐奇道:“那笺上到底写了什么?世子如何竟真就孤身去了?”他知道池凤翎经过这几年风雨,初时青涩之气已尽皆褪却,如此鲁莽行事未免不合常理。
      池凤翎苦笑一声,“说来此事也是落人蛊中。那便笺上提到了乌云踏雪,又道我身边有宵小潜伏。我本待不理,然而投鼠忌器,只能独自走这一遭。”
      姜思齐哦了一声,此事的确说得通。太子遇刺案中,池凤翎坐骑亦牵涉其中,此事瓜葛不小,不知如何被他遮掩了过去,然而马夫虽死,幕后之人未除,始终是他心头隐忧。不想此案日前方尘埃落定,如今却又被这一张小小便笺勾陈而出,他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且这便笺含糊其辞,意指他身旁侍从有所不妥,实在不由得池世子不犯疑,是以孤身出门,并不带随从。
      池凤翎道:“我却也不怕有什么埋伏,御林军内外数层拱卫寺周,早已彻查个遍,且每隔半个时辰便要巡视周遭,大肆刺杀必然不会,何况我也带了些防身之物,纵不能伤敌,自保绰绰有余。”
      “那夜我早早便到那处民居,左右查了一圈,并不见丝毫埋伏,打点精神等了半晚,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等来等去却总不见人,无奈之下只得回寺,怎料到……”说着不语,长长嘘了口气。
      他后半句虽不曾明说,亦是清楚之至——怎料到诱我到这民居,本身已是一个局。

      姜思齐思索半晌,道:“那寺外民居是何情形?可有人家?”无论是太子妃之死,还是世子之约都在此处,然而皇室进香焚祷之时,又岂容小民在此居住?
      池凤翎摇头道:“我初时也不解何谓民居东首第三间,到了才发觉原来是离寺庙外数排瓦房,内中并无人居住,后来着意打听才知始觉寺正在修缮,请了许多工匠民夫,因为修缮耗日时久,此处乃是特意为其所设。不过年关到了诸人回乡过年,又有这场皇家法事,庙上便令他们四月中再回转,是以此处无人居住。”又道:“初时御林军李督领曾想拆除此处,宗正与太子都道不需如此大肆搅扰寺庙,因此便上了锁,又封以禁条。”
      姜思齐道:“世子并未察觉到任何动静?”
      池凤翎苦笑道:“我在屋内倒是把御林军数次巡查的声响听个清楚。不过御林军也只是在最外侧巡视而过,并不曾深入民居之内,实无其他异动。我又不能大肆搜查,久候不至,不敢盘桓,只有匆匆回到寺中。翌日便得知太子妃遇害之事,过不多久更知尸身竟在此处,才明白大事不妙祸事临头。”他虽极力镇定,此时脸上终于露出沮丧之色。

      姜思齐知道此事干系实在太大,若果然坐实罪名,非但池凤翎,怕是整个章郡王府也难以幸免,一时心念如潮,瞅着池凤翎道:“世子出寺之时,可被人发现踪迹?”池凤翎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已尽量避人耳目,当不至于……不过到底也没有十足把握。”姜思齐又道:“世子可知那便笺如何会到了跟前?”池凤翎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问了下人,无人发现有异。”又道:“此次我并未多带侍从,说起来看护不周也是有的,不过寺庙被护卫得铁桶也似,原本不必挂心。”姜思齐颔首,知世子虽然显赫,然而和太子与长公主等相比,身份上终究差了一层,自是不便多带家仆,又问:“那信笺如今可还在?”池凤翎摇摇头,为难道:“我看过便烧了,着实留不得。”向他瞥了一眼,“不过是普通信笺,字迹也平平,看不出什么。”姜思齐点头称是,愈发觉得棘手。
      池凤翎叹气道:“我知此事烦难,惴惴数日,却又不知与何人相述,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来叨扰了,抱歉得狠。”说着面露歉疚之色,他心里也知此事牵涉之人越少,如今对姜思齐讲了出来,松口气之余,却又禁不住后悔。
      姜思齐正色道:“世子哪里话来?如今你来讲,总比下官懵懵懂懂自他人得知强上许多。”
      池凤翎心下一沉,“姜兄之意,此事必要发作?”
      姜思齐也不避讳他,直言道:“对方竟然杀死太子妃来全这个局,必然要把殿下扯进去的,虽世子自觉不留痕迹,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殿下也是匆忙应对,怕是把柄已落在对方手上。”
      池凤翎本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事关己身,总是存了侥幸之心,如今被他点醒,不由神色黯淡,想到远在温南郡的家人和亲近部属,不由得长长叹气,“如今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我只能见机行事,绝不认下便是。”
      姜思齐拱手道:“世子不必灰心。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却也难免。我等只要拿下真凶,自然水落石出。”声音微微一沉,向东略略拱手,道:“如今紧要,只在圣心。陛下对世子向来怜惜,若果然有人栽赃诬陷,陛下必不会轻易就定了罪去,到时必加以详查,彼时定是真相大白之时。”
      池凤翎明知事情定不会如他说得这般轻易,然而得他一番安慰,心里松快不少,又与他谈了片刻,眼见夜色浓重,方告辞而去。

      姜思齐本欲送他出府,池凤翎坚辞不许,姜思齐知他担心有人窥伺,便送他出了二门之外,见他口中说笑,眼中却满是忧色,温言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子安之若素就好。既然有姜某在此,绝不会让人冤枉了殿下。”
      他极少这般斩钉截铁笃定无匹,池凤翎听在耳中,心内霎那间无限滋味,本想致谢,却又觉得区区谢词过于轻薄,慢慢抬手拉起兜帽遮过头,半晌才轻声道:“姜兄心意我领了。不过此事毕竟太大,若可为当为,不可为便不为罢,多谢姜兄。”说过再不看他,转身噔噔噔出了府门,上马跃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姜思齐送别世子,又重回书房之中静静推敲此事。
      兹事体大,虽是关乎皇家体统,也绝非一床大被所能遮掩,宫中必要彻查,却不知该着何人?论理当是皇后之责,然而太子妃横死却已局于宫闱,查此案若非刑部便是大理寺,嗯,最好还是骆赟。

      骆赟……

      如今大理寺卿跪伏守正殿内,手捧圣旨,瑟瑟发抖。
      骆赟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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