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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乱红 ...

  •   事关身家性命,骆贇丝毫不敢耽搁,率领一干官员兵卒速速赶往北狱。他唯恐走漏消息,拘了尚在大理寺内之人,命在他回来之前不得离开,到了北狱更是行事谨慎,特令此间狱卒不许大肆声张,自行带了人马直入牢狱。
      北狱虽在刑部治下,然而大理寺卿到此问案自然理所应当。北狱提牢刘霖得到消息,一路小跑到了中庭,正好撞见骆寺卿等人入内,当下笑容满面躬身见礼。骆贇十分小心,并不直言,只道自己公务在身,要查验狱内囚犯名册。三品大员下令,纵刘霖虽满怀心事,亦丝毫不敢怠慢,忙命人把几本名册取来,请骆大人过目。
      众人之前已在大理寺将当年皮氏一干人犯的案卷翻出,抄记下涉案之人姓名,这会名册到手,两三人凑做一处,聚精会神一行行的核查,唯恐漏过眼去。
      骆贇负手而笑,与刘提牢浅浅寒暄数语,心中有如一把火烧也似,唯恐那几个贼子早早死掉,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找出的线索就此断绝,又怕人虽活着,却与此案毫无关联,正在患得患失之际,就听得有名寺丞忽然手指某页名单大声道:“这里,这里!”余人呼啦啦的齐凑过去,只盯一眼便道:“没错,没错,在这里!”当下那寺丞双手捧住名单递给主官。
      骆贇含笑捻须,似是随意瞟去,几个熟悉的名字已撞上眼来,心中大喜:幸得贼子命长!再一看所处牢狱,手上微微一紧,险些揪下几根胡须。
      原来这几名贼子被羁押在北狱地下两层的密牢中,北狱已是监牢重地,其中密牢寻常官员更是连听都未听说过。骆贇身为大理寺卿,与他人原本不同,倒是知道刑部设有这处牢狱,专门用以关押惊天巨犯,有些与皇家公卿私隐有关的案犯亦被押于此,却不知这几个涉及黑狐婆案的小贼又何以享此殊荣,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想得太多,当下手指那地二西戊四字,向刘霖道:“刘大人,案犯就押在此处,刘大人……”
      刘霖正在满面欢欣,闻言口中称是,目光顺着他指点方向溜去,待见到那行牢房所在,登即面色大变,一脸笑容顷刻僵住。骆贇本欲让他将犯人待至正堂,陡见他神色变化如此剧烈,心头咯噔一下,口中话语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刘大人还请辛苦一遭,带本官下去密牢。”

      刘霖如梦初醒,身体颤了颤,勉强挤出笑来,“骆大人,这不是弄错了吧?下官记得这间牢房里并不是这些犯人。”
      骆贇听闻此言,眼睛微微眯起,“这白纸黑字的如何能错,难不成是胡乱记录一番?原来北狱竟是这般乱象?”刘霖被他问得张口结舌,虽在寒冬之中额头依然涔涔渗汗,就听骆贇又道:“再说此狱牢房成百上千,刘提狱怎能将何人何间都记得真切?”刘霖呆了半晌,猛地憨笑出声:“大人说得是,下官委实糊涂了。这地牢阴气甚重,还是下官将人带上来的好,容下官看看,都是哪些犯人来着?” 他自说自话,全顾不上擦汗,伸手就要去够名册。
      啪的一声,却是骆寺卿已将名册重重合上。他面沉似水,目光霍霍逼视刘提牢,“刘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本官说话竟入不得阁下之耳?”
      刘霖见他勃然作色,一时讷讷,手在半空停了半晌,才缩起脖子退后数步,低声道:“下官不敢。只是这密牢之内多是穷凶恶极之人,大人,大人还是不要轻易涉险为好。”
      骆贇一笼长髯无风自动,冷冷道:“好,本官今日就要看看,哪个贼子竟能在牢房之中伤了大理寺卿!”
      他步步紧迫,刘霖彷徨无计,愣上片刻方颤声道:“回禀大人,这,这……地牢乃绝密之地,自来定例便是只有两府与六部郎官方可出入,其他官员无旨不得入内呀。”说罢不敢去看骆贇,只将腰深深弯下。

      他这话出口,其余大理寺官员都觉出不对。大理寺卿官职高过北狱提牢何止一级,这刘霖若非失心疯了对抗上官,便是另有隐情心怀不轨,再联想到太子遇刺之事,人人都觉心惊肉跳如芒在背。几名侍从互视一眼,不约而同来到他旁边站稳,手掌缓缓握过刀柄,只待寺卿大人一声令下便要将他擒拿。
      骆贇怒极反笑,道:“刘大人,实不相瞒,本官今日到此乃是奉旨查案,便是两府六部在此,也难阻我!”
      刘霖壮起全身胆量才冒出那一句,不料却迎来这句怒喝。这“奉旨查案”四字砸来,直砸他头颅嗡嗡作响,隐约记起大理寺卿果然最近奉了皇上圣旨追查刺杀太子案,一时眼冒金星,再也站不住,扑嗵一声跌坐在地。
      骆贇递个眼色,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将刘提牢架起,而更多衙役捕快如潮水般铺开,已将各处入口时牢牢守住。诸人眼见如此情形,均知北狱地牢必有蹊跷,说不准那刺客就着落在此了!
      众人精神大振,摩拳擦掌,连连逼问刘提牢。
      到得此时刘霖情知大事不妙,到底甚么也比不过皇威,当下再不顽抗,撑起抖若筛糠的身躯,将众人领到后院僻静处,拉开一处看似不起眼的木板,露出条窄窄石梯,心中叹息:我命休矣。

      骆贇见到石梯蜿蜒而下,便欲举步入内,却被师爷拦住,苦苦劝道:“大人听我一言,,若是刺客真藏身在内,岂不危矣?不若让儿郎们先去探路如何,若无危险大人再入内不迟。”
      骆贇见多了牢狱内阴暗之事,只当刘提牢玩忽职守是以才对自己百般阻挠,倒不觉事情会真到此地步,不过为防万一,还是便命总捕头带人下去先查个究竟。
      这些捕快差役人人身负武功,个个功夫好手,要不然难得入大理寺,骆贇甚为放心,目送了众人弯腰而下,自己则立于树下默默盘算,瞥见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刘霖,隐约觉出有些不对。

      他方欲开口盘问,冷不防一声闷闷惨呼自地下传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又有数声惨叫同时响起,虽隔一层地面,然而刀兵交击的脆音自入口处激响,蹡踉踉令人牙酸。
      骆贇听得清清楚楚,大惊失色:怎地此处真有刺客不成?他周围侍从亦闻声骤变,钢刀出鞘,将骆大人牢牢护在中央。
      此时在侧的几名寺丞都是文官,耳听阵阵惨呼,铿锵金戈,不由得毛骨悚然连连退后,只觉得贼子无穷无尽,随时都要杀到自己眼前。眼下大理寺有数的高手多半在地牢,若刺客贼人果然如同传闻那般凶恶,自己岂有命在?有机灵的突然想起今日同来的还有若干御林军,如今正奉令守在北狱之外,当下来不及报备上官,撒腿就跑,慌里慌张的跑去朝御林军求援。

      骆贇到底积年高官,初时慌乱过后随即镇定下来,他估量情势,料定绝不会有过多贼人窝身于此,己方势大必占上峰,又吩咐捕快看好刘霖。
      果然过不多时,惨呼一声比一声低弱,终于消弥无音,再过片刻有数人血流满面,陆陆续续重回地上,皆是大理寺内捕快差役。
      骆贇见状,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就听到石梯间传来一阵欢呼,“抓住了抓住了!”
      骆贇一怔,随即大喜,心道:莫非抓住了刺客?忙定睛细看,就见一只手臂从入口向上探出,旋即有人借力飞身,稳稳落地,半边衣裳都被血迹溅湿,正是大理寺总捕头。
      他肩上还负有一人,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两头白花花的大腿赤-裸在外,周身上下只剩了件半散不散的亵衣勉强蔽体。
      总捕快将这人朝地下一丢,面露嫌恶,又冲他重重吐口痰,“狗日的。”待透过这口浊气,方向骆大人抱拳施礼,大剌剌的道;“回禀大人,这地牢里果然有埋伏!儿郎们一时不当心,折了好几个,总算把这人抓住。”说着冲地上那人踢了一脚,龇牙咧嘴道:“他这副模样缩到墙角,想来正在找人干那事儿。嘿,这黑狐婆子就是这般腌臢!”

      骆贇早料到贼人狼狈,却料不到是这个狼狈法,一时全说不出话,半晌才对总捕快道:“好,做得好!”便要问地牢情形,还有何人云云,就见地下那几近赤-裸之人以手掩面,露出大半个白皙的背,心中一动,莫名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向前走了半步凝神细看,正逢那人瑟瑟转颈,露出小半张侧脸,一时眼前发直,失口惊呼:“兰学士!”

      当啷当啷-
      门口脆响不绝,却是一干御林将士正手执刀剑欲入内厮杀,恰恰目睹此况闻得此声,个个张口结舌,中间有数人定力稍差,当场便是钢刀脱手,哗然堕地。

      ======================

      自大锦开国以来,除非每月初一,十五两日大朝,若无传召,唯有官阶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可进入正殿奏对议事,是为常朝;而二品以下四品以上官员则在殿外相候;又因其中半数皆过天命之年,是以选殿外一隅特设恩德阁,以供各位官员夏日避暑冬日取暖。
      恩德阁中多为京官,大家年齿接近,官位相当,又同僚多年,纵阁内被隔为东西南北四处,却是处处都极为热闹。嘘寒的,问暖的,传些逸闻,讲些稗史,论个远宗结段亲,这都是寻常,也不知曾有多少段交情在此结下,往往便是延伸数十年,时日一久,朝野内外皆称这些中阶京官为恩德阁员。
      这话扯得远了,且说此日阁内全不同以往,一派静悄悄鸦雀无声。稳重之人正襟危坐面沉似水;年纪大些的更是干脆仰靠椅背闭眼假寐;只有几人道行尚浅,面色十分古怪,眼珠子滴溜溜乱滚,偏又不吭声,偶尔会把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一看就是憋得狠了。

      东阁靠着炕琴便做了这么一位。他着实算得上少年得志,刚刚不惑已然官至四品,不过俗话说这人比人,气死人,他看了看身旁低头读书那位,暗觉丧气:未至而立的三品官员,出身寒门,又非头三甲出身,大锦朝可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儿吧,不由心里直价叹气,可脸上带笑,殷勤道:“姜大人可是大好了?”
      姜思齐合拢书本,向他一笑:“多谢于大人关怀,委实已好得差不多。”
      阁内甚为宁静,两人这一对答,便把众人视线都引了过去,当下便有许多人开口问候。于大人早想与平步青云的姜右卿攀交情,眼见他一身薄薄官袍,摇头道:“姜大人穿得太少了些。东阁虽暖,到底不比府上,大人又刚刚痊愈,还需好生将养才是。”
      姜思齐微微点头,“我上一回到恩德阁还是夏天,却不知冬日光景。”
      他这话却非虚言。他身为枢密之时,官居一品,需得日日参与常朝,连恩德阁半步都没迈进过;这一世则是初时官职太低没有资格入得此阁,待熬到四品又出京半年,回来又赶上刺客这档子事,重伤修养了好阵子,对此处着实陌生。
      众人都晓得此乃实情,点头之余更有人想:这位姜大人升官神速至斯,怕没过两年就不会在阁中等候了罢?需得趁此机会好好攀上交情才是,七嘴八舌的一时十分热闹,倒隐约有了平常样子。

      于大人离他最近,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人最怕冷清。多亏姜大人在此,要不然今儿非把我闷死不可。”
      姜思齐奇道:“难道阁内不是惯常肃静么?我倒是担心声响过大,恐被御史参上一本,如此可就是姜某之过了。”
      于大人啧了一声,笑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往日里可比这热闹得多,今日才是异常。”见姜思齐面露诧色十分不解的模样,呵呵一笑道:“这般冷清清的可不都是因为昨日北……哎呦喂。”说到此处他猛然龇牙咧嘴高声呼痛,半晌才支支吾吾勉强出声:“……唔,咬了舌头,咬了舌头。”
      姜思齐关怀道:“于大人小心。”
      于大人以袖遮口,一面倒抽凉气一面点头,心道:老于啊老于,这嘴快的毛病你什么时候能改!险险就秃噜了嘴闯祸!又听姜思齐与他人聊起中都郡乡野趣闻,暗暗嘀咕:这姜大人官位虽高,到底起得太快,实在没甚么根基,又在府里养病太久,就连昨天那件大事也不晓得,想到此处不免微觉得意,将昨日那件传闻又津津有味琢磨了一回,若非身在恩德阁,禁不住就要捧腹大笑。

      话说昨日那可真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兰大学士那赤-身-裸-体的情态也不知被多少人瞅了去,等骆寺卿回过神来,再遮掩已是不及。他当真是欲哭无泪。兰大学士诗文风流朝野称颂,于旁人也罢了,骆贇在京中为官二十载,如何不知这位心狠手辣,才是帝王真正腹心?虽然不知他在此地做什么勾当,可被自己揪到这般丑态,就是已结下深仇,怕只怕自己翌日就要抄家灭族。唉,若此地只有大理寺官员还可搪塞过去,偏也不知哪个丧门星居然把御林军引了来!这下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不对,倘若御林军不来,大理寺一干上下还不被这位包了圆儿?还是来得好,来得好哇!
      骆不愧大理寺卿,顷刻之间心念电转,早将此事利弊想得透透的。这事非但不能遮着掩着,反倒是要大肆宣扬才对,大到连皇帝都觉得面目无光,彻底厌弃兰梓明才好,好在有向来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御林军在此,也无需他各种明示暗示,保证兰大人名号今日就要响彻京城。

      果然就在他急急进宫面圣之时,御林军加大理寺好几百张嘴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至交好友三三俩俩凑在一起议论此事,便道:“你说这兰大学士怎么跑到在北狱与人做那档子事?难道里面还押了甚么国色天香不成?”脑子灵光的闻言立刻嗤之以鼻,“你啊,傻了,北狱压根没设女监,哪有甚么国色天香!”
      先前之人被一言提醒,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怎地忘了这个茬?……”说着猛一激灵,直拍大腿,“哎呦喂,我说不是姑娘,难道是小子?”他同伴哼一声,“北狱那关的那都是甚么人?岂有寻常小倌?兰大人不仅胆大包天,这口味重得很了,说不定找的还不是小子,而是条生龙活虎的猛汉!”说着一挑眉,递去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眼神。
      先前那人一愣,恍然大悟,拍案赞道:“此言有理!”

      此事喧嚣尘上,不过一日之间已传遍京城。便是宣瑚生远在暠陵亦有所耳闻,不由也是一笑。不过宣将军之笑自然不同旁人,尚有书信里那一问。
      ——大人一战可决否?

      姜思齐掩上信笺,向送信来的郑秋华摇了摇头,“告诉你家将军,他或是仍要虚与委蛇。”
      待飞火营官领命退下,他凝视烛火,想到北狱水牢中那精通奇门遁甲之人已被乱刃加身,不由轻轻一叹。

      ——大人一战可决否?
      ——若果真如荀季之所言,恐尚不能决。

      “我有一策,可令荀先生手刃仇人,令他死后身败名裂。不知可算践约?”
      火把燎燎,松脂无声化开,照得姜思齐鬓眉流光,眼神深亮直如天际星子。荀季之瞧在眼里,忽然觉得这小子好像也不那般丑了,摇摇头道:“干嘛等死了?老夫要他活着就受那千人指,万人嘲。”
      姜思齐闻言略略沉吟,点头道:“如此也可。不过如此便要些行险,只怕荀先生有万一。”
      荀季之哈哈大笑,臂上铁链摇得哗哗作响,“若了此心愿,此生再无牵挂,老夫还在世间纠缠个甚么劲!”
      姜思齐阖目许久,再睁眼时轻轻颔首:“也罢,就如荀先生所愿。”说罢双手交扣过头,向水牢中人深施一礼。
      荀季之仰天大笑:“啧啧,这气派,这气派……不知是哪位大人物在此?”笑过半晌摇头道:“老夫到了地下自然会知道,却也不忙问。不错不错,此役过后,兰小子定会迎风臭十里,那是秋后蚂蚱再也蹦跶不起来啦。也好,让他活着去吧,最好活个长命百岁,到了一百岁还被人路人指指点点,哈哈,哈哈哈。”
      姜思齐淡淡道:“以陛下心胸,想来兰大人等不到百岁那日。”
      荀季之摇了摇头,连声道:“不见得不见得。”见他眉宇扬起向自己望来,叹气道:“你们那皇帝虽不是什么好人,倒还算长情。”
      旁的也算了,这长情二字入得耳来,直令姜思齐险险失笑。
      荀季之见他眼底轻嘲,颇为懊恼,嘟囔道:“怎地你也不信老夫了?兰梓明这贱人不过读些书本子,术数也不甚精,全无干才,你道是为何受那般重用?”
      姜思齐嘿然不语,暗道你可别跟我讲那是因为他与皇帝两情相悦你侬我侬……骤然一醒:怎地我居然会想这些乌七八糟的?果然近墨者黑,都怪李一!

      荀季之不知他这边正大冒冷汗,自顾自接下去:“……那是因为他有一胞弟自幼在宫中服侍,与皇帝颇有情分。可惜我不知他弟弟叫什么名字。嗯,若你有机会见到当能认得出,与兰梓明这贱人长得很有几分相似,不过年纪小了几岁,对了,他眉间还有颗红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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