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奚山鱼

23、摇扇

　　八月二十二，天气晴。

　　李闻白从十八号起就不再接活儿了，但原先接下的活儿得把它好好做完，一连几日，方知绿可以说不是在干活儿就是在干活儿的路上。

　　但她没喊过一声累。

　　而李闻白的情绪从那天晚上起，也在慢慢好转。

　　这一天有两个打扫的小活儿，上午和下午各一个，晚上还得去麻辣烫店帮忙。

　　为了方便，上午从雇主家走出时，李闻白跟方知绿商量，“要不今天不回家了，我们在外面吃？”

　　方知绿想了一下，“可以啊。”

　　两人选择了一番，最后落座于一家面馆。

　　“我不怎么会做面食，一个暑假都没吃过面，突然有点想吃了。”

　　“看菜单，看你想吃什么。”

　　李闻白将菜单递给方知绿。

　　正午时间，正是用餐高峰期，店内人很多，两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木桌处，有些拥挤，李闻白抬起手感受风力，发现更大的问题。

　　这里空调吹不到，有些热。

　　也没更好的位置了，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方知绿，而女生正低着头看菜单，模样有些纠结。

　　李闻白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老板，两碗牛肉面。”他直接开口，替她做了选择。

　　方知绿抬头，想说些什么，被他的下一句话堵住。

　　“葱和香菜有忌口吗？”

　　方知绿摇头。

　　“那好，那等着吃饭，你暂时安静一会儿，我有一点事处理。”

　　无奈，方知绿将那句回去将面钱给他给咽了下去。

　　面上得很快，热气腾腾的，分量很大，汤似乎都要溢出来的样子。方知绿小心把面移到自己跟前时，视线里就多了一双被仔细擦拭过的筷子。

　　“小心烫，慢点吃。”

　　“嗯。”

　　两人低头吃面，面汤太烫，两人吃的不算快，他们来的时候正值用餐最高峰，等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店里已经不那么拥挤。

　　“吃饱了？”

　　李闻白吃完最后一口时，抬头，面前的方知绿已经停下了筷子。

　　“吃饱了。”她回答。

　　“好吃吗？”

　　“好吃。”

　　李闻白轻声笑起来。

　　“笑什么？”方知绿疑惑。

　　“笑你有时候像个人机，问什么答什么。”

　　方知绿不说话了。

　　只是在李闻白转过脸看店外的时候，她回过味儿来，也无声笑了笑。

　　下午的活儿两点半才开始，问过老板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得到肯定答复后，两人决定就在这里歇着，下午直接去工作。

　　吃饱饭后的两人神色都懒懒的，说话都没什么劲儿，简单唠了几句家常，方知绿看着桌面发呆。

　　玻璃门是关着的，防止冷气外溢，店外是炙热的日光，些许日光透过玻璃投进店里，晃得人眼睛疼。

　　突然，玻璃门被拉开，一桌客人走了出去。

　　店内人不多，李闻白注意到走的那一桌离空调不远，看着很凉快。

　　“方知绿，我们换...”

　　他扭头，话还没说完，声音迅速降了下去。

　　方知绿不知何时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李闻白轻手轻脚收走他和她的碗筷，交给老板后，安静坐了回去。

　　方知绿的睡姿很乖，双臂环着，脑袋趴在上面，侧着脸睡。她没摘眼睛，大概是太累就直接趴下了，忘记了这回事。

　　李闻白想起这些天几乎是连轴转的行程，抿了抿唇。

　　桌子不宽，他俯身慢慢凑近她，伸手碰上她的眼镜。方知绿感受到动静，轻轻皱了皱鼻子，李闻白手抖了抖，还是抓住镜腿，取下了她的眼镜。

　　没了眼镜的阻碍，李闻白能清晰地观察到方知绿的神色。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方知绿也曾在他面前睡着过，那时她还很拘谨，睡觉都是防备的姿态。

　　一个半月过去，她放松很多。

　　舒展的眉，纤长的睫毛铺在眼睑，没有在颤动，连呼吸都很平稳。

　　只是鼻尖沁出了汗。

　　这里太热了。趴着睡觉，脸和手臂的热量汇聚一起，热得方知绿的脸红红的。

　　“老板，有小扇子吗？”老板路过时，李闻白压低声音问她。

　　“有，我给你拿一把啊。”

　　“谢谢了。”

　　老板很快取来扇子，李闻白轻轻给方知绿摇起风扇，周边几个吃面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连老板上餐路过时，也笑着小声问了一嘴。

　　“小伙子，对女朋友这么好啊。”

　　李闻白愣了愣，看了眼熟睡过去的方知绿，轻声解释。

　　“不是女朋友呢。”

　　“那也快了。”老板笑呵呵的。

　　李闻白笑了笑，没再说话。

　　时间缓慢流逝，店内客人渐渐走光了，李闻白摇扇子摇得手腕发酸，人也开始犯困。

　　再一次打哈欠，困得手腕磕上木桌，发出声响时，李闻白瞬间清醒。

　　而方知绿也被声响惊醒，眯着眼从桌上撑起脑袋。

　　“我睡着了？”

　　刚醒过来，脑袋还是混沌的，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能依稀看见李闻白往身后放了个什么东西。

　　“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

　　“是不是快到点了？”

　　方知绿用手摸索着桌面，头发有几缕翘着，模样看着呆呆的，李闻白看不过去，伸手将眼镜推至她面前。

　　“谢谢。”

　　带上眼镜，四周一切才清晰起来。

　　“是快到点了，我们走吧。”

　　李闻白率先起身，方知绿跟在身后，两人朝老板道了声谢，出了店门。

　　热浪袭来。

　　电动车停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阳光将柏油马路晒得滚烫，一段距离，两人小跑过去，方知绿抬头，李闻白满脸的汗。

　　“这么热吗？”

　　“店里我们坐的位置空调有点吹不着，当时就出汗了。”李闻白解释。

　　“是吗？”方知绿点头，想起刚才自己睡觉时的感受，“我睡觉的时候觉得还挺凉快的。”

　　李闻白拧动钥匙的动作一顿，心虚地皱了皱鼻子，没吭声。

　　等她上了车，两人骑着小电车行驶在柏油马路上，马路旁边是一排店铺，鞋店、蛋糕店、服装店，什么店铺都有。

　　方知绿安静看着，一条裙子从眼前快速闪了过去。

　　明亮橱窗里陈列的一条绿裙，层层叠叠的裙摆，浅淡的绿色，像春天里萌发的第一支芽。

　　“好漂亮啊。”

　　“嗯？你说什么。”

　　风声将方知绿的声音掩盖，李闻白没听清她说的话。

　　“没什么，就是刚才看见了一条绿裙子，很漂亮。”

　　车子驶过一个转角，转角处落座的是浮宁最大的一个商场，商场外站着许多男生女生，年纪跟他们相仿，在那里说说笑笑。

　　打扮的也很时髦，李闻白瞟了一眼，一个女生的耳钉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刺过他眼睛。

　　李闻白望向后视镜。

　　后视镜中，方知绿衣着朴素，正好奇地看马路旁的商铺，没有羡慕、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

　　“方知绿。”李闻白脑袋稍稍往右边偏，眼神仍直视着前方的路面。

　　“嗯？”方知绿凑近他。

　　“我们明天放个假吧。”

　　“暑假都快结束了，我们还没有好好放松过。”

　　“明天玩一天怎么样？”

　　李闻白等待着回答，突然一辆电动车从对面驶过，对面逆行，他紧张闪避，稳定好把手后，后视镜中方知绿弯起了眼睛。

　　“好啊。”她回答。

　　-

　　这一天时间过得很快，有了期待，一些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累了。

　　方知绿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小时候村里没有跟她同一个年龄段的，爸爸妈妈忙起来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那个时候她总坐在一张小木凳上，看着卧室的木门发呆。

　　昏暗光线里，木门的花纹总被她联想成一双老虎的眼睛，在暗处窥伺着她。

　　稍大一点，她一个人被留在老家，亲戚对她很好，但总还是生疏的，不想造成麻烦，放假她也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写作业。

　　再大一点，她来到了浮宁。

　　对比起她的老家，浮宁可以说是她见过最繁华的地方了，有高楼大厦，有各种各样新奇的店铺。

　　但也只能看着，因为来这里的第一年，她能感知到她是不被喜欢的，所以她要很乖，才不会得到更多的厌烦。

　　而李闻白的出现，给她撑开了一个空间，全新的。

　　晚上回家洗完澡，她还在想明天还穿着什么，是不是该穿得好看一点，但跟李闻白在一块儿好像可以随意一点，而且她也没什么漂亮衣服。

　　就这么纠结着，她躺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挑来挑去，选了一身最干净整洁的衣服。

　　白色Polo衫搭浅蓝色牛仔裤，两件衣服因为颜色浅淡干活舍不得穿，上面一丁点儿污渍都没有。

　　就这样出了卧室，不一会儿，李闻白敲门。

　　浅灰色短袖，深蓝色牛仔裤，衣服版型很好，衬得男生宽肩窄腰。走近，方知绿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清冽的香柠味。

　　“帅吗？”

　　没料到李闻白问的那么直接，方知绿愣了一下，点头。

　　李闻白轻笑了声。

　　他今天整个人放松很多，是卸下了负担的一个普通男高中生，方知绿仰着脸看他，发觉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发梢遮住了眼睛。

　　“怎么了？”

　　“你好像该剪头发了。”

　　李闻白摇了摇脑袋，发梢从眼前擦过，确实有些刺挠。一整个暑假，光顾着赚钱去了。

　　经方知绿提醒，他觉得晚上有空该去修修。

　　“不过，”方知绿话锋一转，“你头发长一点也很好看，稍稍遮住眼睛，看着比平时冷淡一点，酷酷的，很特别。”

　　方知绿诚心实意地说。

　　李闻白听完，眉梢一挑。

　　修剪头发这件事，或许可以再推迟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