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奚山鱼

22、哄他

　　李闻白的暑假作业是在八月快下旬的时候完成的。

　　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暑假就要结束了。

　　秋天的特征渐渐显露出来，早晨和傍晚不再那么炎热，凉凉的秋风拂过，总让人感觉很舒服。

　　李闻白的班级群里已经发布了开学时间，九月一日。班级群里一片哀嚎，纷纷表示假期过得太快了，有人后悔暑假没好好写作业，也有人表示时间尚早。

　　“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创造奇迹。”

　　李闻白笑出了声。

　　“这小子又在放大话。”

　　说着，他拍自己已经写完的摞得整整齐齐的作业图片，发了过去。

　　半秒后，传来怒吼的语音。

　　李闻白笑得更厉害。

　　方知绿一直在他身边安静听着。暑假才有的手机，她的号里除了李闻白没有别人，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班级群。

　　但是所有的消息李闻白都会跟她分享，包括他的快乐。

　　时间快接近开学，事情就变得没那么多，李闻白说要收心回归学习，一些活儿就直接推掉了。

　　方知绿表示赞成，虽然学习每天都有在学，但是确实没有像上一个暑假那样用功，不知道这次回学校名次会不会掉。

　　还有就是，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回来，方子彦也快开学了。

　　李闻白还在和他的同学逗嘴，应该是玩得很熟的同学，讲起话来没轻没重的，方知绿在一旁听着，感觉很有意思。

　　到了饭点，李闻白起身回家。

　　“今天给你带蘑菇炒肉，还有桃子。”

　　方知绿点头，“好。”

　　李闻白走后，她一个人开始温习高一高二的英语单词。

　　都是背过很多遍的单词，大致看一遍，心里也就有了数，快速翻阅一遍，全部看完，一个小时过去。

　　李闻白还没回来。

　　方知绿又开始看语文文言文，莫名的，心中有股很焦躁的感觉。

　　又过了半个小时。

　　方知绿快坐不住的时候，李闻白终于推门而入。

　　“抱歉，有点晚了。”

　　“今天是出了...”

　　剩下的几个字没有问完，因为方知绿瞥见了李闻白的脸色。

　　“下午是不是还要出门，我吃快点。”她转而说了另一句话。

　　“嗯。”

　　李闻白窝在沙发里，浑身散发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眉宇间隐隐透着股烦闷。

　　第一次，李闻白表露出这么负面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他相处，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又怕踩中他的雷点。

　　于是只好一声不吭地默默吃完了饭。

　　下午有一个小活儿，是几天前就定下来的，吃完饭，稍作休息，两人一起出发。

　　雇主是个老人，模样和善。

　　李闻白明显带着情绪，不像之前那样会简单寒暄几句，这次他直接进入正题，确定好工作范围，他一言不发拿着工具上前清洁去了。

　　老人奇怪地看了李闻白一眼，方知绿尴尬朝他笑笑，而后拿着工具跟了上去。

　　一起工作的时候，李闻白也没怎么说话，只是碰到脏活儿，他还是会让方知绿闪到一边，自己顶上。

　　方知绿明白他在慢慢消化他的负面情绪，但突然变得冷淡，和他相处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空气屏障似的，还是让她很不适应。

　　“李闻白，我去喝点水。”

　　李闻白轻嗯了一声。

　　老人就坐在客厅，在那里捧着一本历史书在看，见到方知绿过来，朝她轻轻点头。

　　“喝水？”

　　方知绿说是。

　　想起进门时有些失礼的模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不好意思啊，刚才我...我哥情绪不太好，刚在家被老妈训了一顿。”

　　“哥哥？你们俩是兄妹？”老人问了一嘴，语调缓慢。

　　方知绿抿了口自己带的矿泉水，有些心虚地撇开眼，没吭声。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情绪化很正常。”老人笑笑，没多追问，转而关心起了方知绿。

　　“不过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为什么选择做这些苦活脏活，你哥哥能力不行，你不能让他拖着你。”

　　“他没有，他很好。”

　　这句话让方知绿莫名生出一股火，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冲。反应过来，觉得不大合适，干脆抿着唇不再吭声。

　　老人也没计较。

　　“你有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挣到钱的，比这样不知道要轻松多少，为什么不试试？”

　　老人话越说越古怪，云里雾里的，方知绿听着烦躁，轻声打断他。

　　“不好意思，我要继续干活儿了。”

　　说着，她朝李闻白所在的厨房走去，走的时候，背后却跟着脚步声，心下警觉，她回头，手腕被抓住。

　　厨房的门边，李闻白拉过她手腕将她往自己的身后一扯。一声闷响，他猛地将长臂撑在门框上，将方知绿与老人隔开。

　　安全感回笼，方知绿抬头看李闻白，李闻白背对着他，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觉他身上的躁动气息更浓。

　　小臂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片刻后，他放下手臂，老人也重新坐回了沙发。

　　“不要跟那个老头说话了。”

　　李闻白努力将语气放得温和，拉着方知绿的袖口，将她拉得稍稍近了些许。

　　“接下来的时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嗯。”

　　接下来的时间，方知绿都没有离开李闻白超过五步远。等事情结束，李闻白去结算工钱，她跟在他身后。

　　老人这次倒是很乖，什么话也没说，利落将钱给结了，方知绿看向李闻白，发现他正从老人那收回冷漠而锐利的眼神。

　　等出了公寓，她听见李闻白深吸了一口气。

　　“方知绿，对任何人都要有警惕之心，尤其是异性，知道吗？”

　　方知绿点头，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刚才那个老头的意图，顿时一阵反胃。

　　“刚才没被他吓着吧。”

　　“没有。”

　　“那我们离开这。”

　　这一天还是去了书店，李闻白压根没有提及要回家吃饭的事，他不提，方知绿就也不会提。

　　晚上在麻辣烫店帮忙，李闻白还是不怎么说话，连老板娘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偷偷将方知绿拉到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方知绿摇头，说她也不清楚。

　　这天生意算不上太好，或许是考虑到李闻白情绪的原因，又或许单纯因为生意不行，老板让两人早点回去歇着。

　　不到九点，两人一起离开了店铺。

　　等到了公寓楼下，两人又一起上楼，一前一后，楼梯间两人的脚步声明显。

　　到了门口。

　　方知绿看了一眼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李闻白，轻声开口，“那，我回家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她插上钥匙，拧开把手。准备进门时，身后突然响起李闻白的声音。

　　淡淡的、疲倦的。

　　“方知绿，我可以去你家坐一会儿吗？”

　　-

　　老旧的热水壶发出警报，方知绿一惊，慌忙拔掉电源线，提着壶柄，倒了两杯热水。

　　客厅昏暗，男生窝在沙发里，唇线绷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手机，方知绿深呼吸，拿着两杯水走上前。

　　“小心烫，晾一下。”

　　李闻白点头。

　　方知绿也随着他的动作点头，慢慢，脸朝向窗外。

　　夜很深了。

　　奇怪，白天两人也是坐在这里，但她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但换成夜晚，李闻白就变得很有存在感。

　　想要说些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和往常的夜晚一般做些什么，又无法忽视身旁的李闻白。

　　方知绿收回视线，最终拿起茶几上摆着的文言文大全，继续翻看起来。

　　室内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再过了一会儿，方知绿听见手指用力戳向手机屏的声音。

　　她朝身旁小心看了一眼，李闻白双手捧着手机，大拇指在用力操作，好像是在打游戏。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也映出他稍显漠然的眼神。

　　靠近家，他的情绪似乎更差了。

　　方知绿想起很久之前她问过他，他的爷爷奶奶对他工作的看法，那时李闻白的情绪就有些不太好，再后来，他语气平淡地说起他有一个弟弟，所以他爸爸妈妈不会难过。

　　方知绿隐隐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或许李闻白从小到大生活得并不是那么好，所以才会看起来特别成熟懂事，才会...总是笑。

　　这次生气，或许也是跟家里有关。

　　方知绿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李闻白还在打游戏，手指一次比一次戳得用力，像是以这种方式在发泄情绪。

　　但貌似并没有效果，方知绿听见他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浑身的烦躁气息更浓。

　　“输了。”

　　简单说出两个字，李闻白把手机扔向一边，闭上眼仰躺在沙发背上。

　　但不知是碰到了什么，游戏继续匹配，李闻白皱眉，一把捞过手机，点了确认。

　　游戏重新开始。

　　方知绿在犹豫。

　　一直以来，李闻白关照她很多，不说生活上的，就连前几天那次的别扭，他都在尽力照顾她的情绪。

　　明明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他为她吹了一串泡泡。

　　说是怀念小时候的游戏，但他就只吹了那一串，后来就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她玩。

　　他做的一切，哪怕细枝末节，她都能感受到。

　　所以，她也很想帮帮他。

　　“李闻白。”她放下书本，轻声喊他。

　　“嗯？”李闻白从游戏中分出一个眼神。

　　“我可以玩一下吗？”

　　李闻白像是没听懂，也可能是在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话。

　　方知绿轻声重复一遍，“我可以玩一下你的游戏吗？”

　　“噢，可以啊。”

　　李闻白将手机递给她，方知绿顶着压力接过。

　　她从来没玩过游戏，对屏幕上呈现的画面更是一片茫然。

　　学着李闻白的样子，她将大拇指放在类似汽车操作盘的一小块区域上，而后滑动。

　　人物歪歪扭扭地走了起来，但又因为她控制方向不熟练，卡在一片墙前，重复踢着步。

　　余光里，李闻白正在看她。

　　方知绿有些着急，终于成功跨越了墙壁，她又不知道该干嘛了，于是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又迷失在一片草地里，好半天绕不出来。

　　再一次被墙卡住，方知绿感受到浓浓的挫败，她实在太笨，什么都不会。

　　这样想着，头顶传来极低的一声笑。

　　顿时，那点挫败和不好意思全被压了下去，她的目的本来就是哄李闻白开心。

　　方知绿被这声笑极大地鼓舞到，又一次成功跨过墙，她有些兴奋，但高兴得太早，她瞥见几只红蓝色的小兵，然后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再然后...

　　她控制的小人死掉了...

　　“方知绿，不得不说，你游戏上的操作实在是有点...可爱。”

　　可爱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方知绿听懂李闻白对她的揶揄，耳朵烧红一片。

　　“给我吧，我来教你。”李闻白语气无奈。

　　“你操作的这个人物呢，叫李白，是个打野，所以你要从野怪刷起...”

　　李闻白耐心给她讲解，而方知绿也拿出上课时的态度，认真聆听。

　　很快，进入实操。

　　方知绿举着手机，操作人物仍旧不太熟悉，本来她在刷野怪，但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小人，她想逃跑，李闻白让她上，边怂恿边念出一套丝滑小连招。

　　她按着李闻白说的做，开始还按得清晰，后面慌乱起来就是瞎按一通，心想着又要死掉了，没想到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战报。

　　对面死掉了。

　　她成功了！

　　“李闻白，我把他干掉了！”

　　陌生领域的第一次成功让人兴奋，方知绿偏过脸跟李闻白分享她的喜悦，在看清李闻白的脸时又安静下来。

　　李闻白坐得比她高一点，她转过脸时，他还保持着刚才教她打游戏的姿势，离她很近，下巴几乎挨着她的头顶。

　　他垂着眼皮，眼底浮起浅浅的卧蚕，视线落在她脸上，不像是看见她转过脸才笑，更像是一直在看着她。

　　心脏在砰砰跳动。

　　方知绿抿着唇又转回了脸。

　　这一局打得时间很长，后面难度提升了，方知绿求救似的将手机还给了李闻白。

　　李闻白接过，方知绿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只知道他唰唰几下，对面一下子被全部干掉。

　　“学着点，大学神。”

　　成功击杀对面的李闻白脸色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可说话的语调轻飘飘的，藏着淡淡的炫耀意味。

　　像极了班里的臭屁男生。

　　方知绿闻言别开脸，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一共打了三把游戏，玩的都是李白，李闻白在她家待了大概一个半小时，快十点半，李闻白看了眼窗外，关掉手机，准备回家。

　　“走了。”李闻白从沙发上起身。

　　方知绿点头，脸随着他的动作仰起，目送着他离开，思考了几秒，她在他身后问他：“李闻白，李白很帅。还有，你开心一点了吗？”

　　李闻白听着这两句毫不相干的话愣了愣神，而后思路醒转，明白过来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打扰别人的方知绿会突然想要玩他的游戏。

　　于是在方知绿的视角里，李闻白回头，又折返回来，站在她的正前方，男生低头跟她视线相对，然后慢慢抬起了手。

　　方知绿不解，下一秒，那只手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与此同时。

　　空气中传来李闻白极温柔的一句回答。

　　“方知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