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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回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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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欢再次被送回熟悉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医生检查后的结论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
“轻微脑震荡,静养就好。”
那些叮嘱注意事项的声音嗡嗡作响,黎清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医生离开后,病房彻底陷入死寂。
她颓然靠回冰凉的枕头,抬起手,掌心紧紧捂住眼睛,试图阻挡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指缝间,只有一片绝望的濡湿。
——为什么?她疲惫地想,为什么连这样都死不了?为什么连去她身边……都成了奢望?
﹉
千里之外,飞机穿透云层,稳稳降落在上海浦东机场。舷窗外,是雨过天晴后格外澄澈的蓝。邓语婷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航空煤油和雨后清新泥土的气息涌入肺腑。她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经过精心修复、已焕然一新的脸庞,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镜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那道狰狞的疤痕被抚平,仿佛那场毁灭性的火灾和随之而来的颠沛流离,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如今,噩梦初醒,她心中只剩下一个近乎灼热的念头——回去。回到那座城市,回到那个冰冷却又让她魂牵梦萦的人身边。
机场大厅人流如织。邓语婷拖着简单的行李箱,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叫了一辆网约车。目的地清晰地输入: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带着久别重逢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阿黎……你还好吗?”
手机“叮”的一声轻响,订单确认。信息弹出:
【司机:江师傅】
【车牌号:沪·A7H32】
……
邓语婷的目光在触碰到那串车牌号码的瞬间,骤然凝固,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的记忆。
这个号码……她绝不会记错。无数个夜晚,黎清欢靠在窗边,总是不经意间轻声叹息。
她用那种压抑着巨大痛楚的平静语气提起它那个十四年前,撞碎了她整个童年的、沾满她母亲鲜血的车牌号。恨意,如同蛰伏的毒蛇,在胸腔深处猛地昂起了头。
她站在路边约定的上车点,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图上的定位光标明明显示车辆就在附近打转,视野里却始终不见那辆车的踪影,半小时的焦灼等待,消磨着本就不多的耐心。
邓语婷蹙起眉,手指悬停在“取消订单”的按钮上方,一丝烦躁在心底蔓延。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在身旁响起,一辆略显陈旧的出租车以一个略显蛮横的姿态急停在她面前,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副驾驶的车窗玻璃被不耐烦地摇下,一张油腻、带着市井算计气息的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
“尾号 3789?”
江平涛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同时把手机屏幕上的收款二维码伸了出来,动作带着一种熟稔的粗鲁。
邓语婷面无表情地扫了码,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内弥漫着劣质烟草、汗味和陈年皮革混合的浑浊气息……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拒绝任何多余的交流。
车子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缓慢行驶。江平涛似乎并不在意乘客的沉默,他透过后视镜,目光在邓语婷帽檐下露出的半张新面孔上逡巡片刻,带着点探究和无聊。
江平涛似乎没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重新挂挡上路。车子依旧开得慢悠悠,像在梦游。
“嗐,市一院地方大了去了,门诊、急诊、住院部……你到底去哪个门儿啊?这破导航,天天瞎导!”
“跟着导航走。”邓语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车子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缓慢行驶。江平涛似乎并不在意乘客的沉默,他透过后视镜,目光在邓语婷帽檐下露出的半张新面孔上逡巡片刻,带着点探究和无聊。
开了几分钟,他像是突然找到了话题,用一种故作熟稔的腔调开口:
“妹子,你是黎清欢的朋友吧?”
邓语婷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应。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江平涛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嘿,说起来,我前两天还碰见她了。你是她朋友,想不想知道她最近……啧啧,过得怎么样?”
邓语婷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缓缓抬起
“这些事情,不需要您费心汇报。”
江平涛碰了个软钉子,非但没收敛,反而被激起了几分恶趣味。他嗤笑一声,音量拔高了些:
“哟呵,还挺护着她?那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可惨了!”
邓语婷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她依旧沉默。
江平涛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像是得到了鼓励,说得更起劲了,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到方向盘上:
“哎呀,你是不知道!她以为你死了!就前些日子那场车祸,新闻不是报了吗?她信了!真信了!啧啧啧,那叫一个悲痛欲绝啊!”
“听说啊,她大半夜的,一个人摸黑跑太平间去了!非要看你最后一眼!守门的老头儿都吓着了!结果呢?啧啧,哭得那叫一个惨,肝肠寸断的,听说最后对着个空棺材还说了半天话呢,哎哟,真是悲哀啊。”
邓语婷闻言,下一秒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差点撞人?撞墙?脑震荡?黎清欢?!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理智到近乎冷酷的黎清欢?为了她……为了一个“死讯”,竟然失控至此?!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心痛、以及汹涌而来的自责,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伪装。她甚至能想象出黎清欢躺在病床上,苍白、脆弱、了无生气的样子……
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江平涛那张因为幸灾乐祸而扭曲的脸。他正为自己的“精彩讲述”而得意,嘴角咧开,发出几声刺耳的、短促的嗤笑。
那笑声,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邓语婷紧绷的神经。所有的震惊和心痛,在瞬间被一股冰冷刺骨的愤怒取代。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帽檐下的阴影里,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充满嘲讽的弧度。
“江师傅,”她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您可真是……出类拔萃啊。”
江平涛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被这突如其来的评价弄得一愣,下意识地从后视镜看向她。
江平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面具,随即转为恼怒:
“你!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她撞墙是她自己发疯!关我屁事!”
“哦?是吗?那上次南浦大桥底下,你的车强行变道,导致公交车失控撞上护栏,差点酿成连环事故——这事儿,监控录像拍得清清楚楚,责任认定书也写得明明白白,怎么也跟你‘没关系’?”
江平涛像是被瞬间掐住了脖子,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支支吾吾:
“你……你,那……那是……”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精准地抛出这个杀手锏,而且是在这种情境下!
邓语婷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后视镜里狼狈不堪的样子,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丝毫未变,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拙劣又令人厌烦的马戏表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鄙夷和嘲弄。
她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看开你的车。再分心,当心重蹈覆辙。毕竟,您最清楚——”
“撞死人,是要偿命的。”
江平涛被那句“偿命”刺得浑身一哆嗦,脚下刹车下意识地猛踩下去。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街道的喧嚣,强大的惯性让邓语婷的身体猛地前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后面传来一片愤怒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叫骂。江平涛的车斜停在路中间,差点造成追尾事故。
“你他妈给我闭嘴!”江平涛猛地扭过头,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暴跳,对着后座的邓语婷咆哮,
“现在就给我滚下车!当年那女人和她女儿是她们自己倒霉!是她们自己……”
“自己什么?”
邓语婷语气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心求教的疑惑,
“是自己撞向您的车头?还是……自己把方向盘插进了胸口?”
“你!”
江平涛被这直白而血腥的反问噎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破隐秘的惊骇和愤怒。
邓语婷不再看他。她从容地拿起手机,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解锁,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文件夹。
很快,她调出一段画面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的视频——正是十几年前那场惨烈车祸的行车记录仪录像片段。
她将手机屏幕稳稳地举到江平涛眼前,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失控的车辆、飞溅的碎片,以及记录仪时间戳上那个冰冷的日期。
“需要我播放一下复原的音频吗?”邓语婷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听听您当时……是如何‘惊慌失措’地对着电话喊‘刹车失灵’的?江师傅?”
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如同最致命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江平涛所有的虚张声势。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妈的,给我删掉!!”
他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了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抢夺手机,
“给我删了它!!”
邓语婷手腕轻轻一转,手机便灵巧地避开了他颤抖的手指。她从容地将手机收回,放回口袋。
“删?”她微微挑眉,那抹冰冷的职业微笑重新浮现在嘴角,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刺江平涛的心底,
“江师傅,我劝您清醒一点。即便她现在躺在病床上,她依然是刑警支队的副队长。您觉得,就凭您今天试图抢夺证据的行为,还有您之前伪造事故现场、散布虚假死亡信息干扰警方调查的这些‘壮举’,够不够她——或者任何一位刑警——请您回局里,好好‘协助’调查个几天几夜?”
她微微前倾身体,隔着座椅靠背,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江平涛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上。
“到时候,数罪并罚,新账旧账一起清算的滋味……您想提前体验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