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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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关上，仿佛也彻底隔绝了黎清欢世界里最后的光源。
出院后，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工作。卷宗、现场勘查、案情分析会……冰冷的逻辑链条和亟待破解的谜团成了她唯一的止痛剂，麻痹着那颗被生生剜去一块、日夜滴血的心脏。只要一夜幕降临，她一闭上眼，邓语婷的脸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笑着的，气鼓鼓的，总是带着天真的，最后定格在太平间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灰白上。
又是一个被痛苦啃噬的深夜。意识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挣扎，最终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深渊。
﹉
梦里没有太平间的冰冷和消毒水味，只有医院病房熟悉的、带着点药味的空气。黎清欢坐在病床上，窗外是虚假的明媚阳光。然后，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扎着熟悉的低马尾，精心打理过的麻花辫柔顺地贴在颊边。她穿着一条黎清欢从未见过的、剪裁得体的浅色连衣裙，衬得肤色莹润，眉眼含笑，整个人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玉器，散发着温润而耀眼的光泽，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地方特色花纹的纸袋。
黎清欢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死死盯着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而剧烈收缩。
“阿黎？”梦里的人开口了，声音是邓语婷特有的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雀跃，
“Hi！我回来了！看！我从东广老家特意给你带的土特产，可香了，你……”
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一股无法控制的、狂暴的力量猛地从黎清欢身体里散出，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手臂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狠狠挥了出去……
纸袋被重重地打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是一些包装朴实的糕点特产，散落了一地。
“走开！”
黎清欢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的狂躁，眼睛死死瞪着眼前这个邓语婷，充满了不信任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排斥。
邓语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清欢，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阿黎…是我啊，我是邓语婷啊……你不认得我了吗？你看清楚啊……”
“他妈的，你给我滚，真正的邓语婷早就死了…你不是她！”
黎清欢嘶吼着，猛地从床上扑下，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双手狠狠掐住了邓语婷纤细的脖子。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扼杀掉这个“幻影”，扼杀掉自己心中所有的痛苦根源。
“呃……！”邓语婷猝不及防，瞬间被巨大的窒息感攫住，眼睛惊恐地圆睁，泪水汹涌而出。她徒劳地掰着黎清欢铁钳般的手，脸色迅速涨红发紫，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阿黎，你放手……我是邓语婷…是真的…你认真看看我好不好……”
黎清欢却置若罔闻，手上的力道反而越收越紧，眼神里只有一片混乱的、被痛苦扭曲的杀意，仿佛面对的不是她深爱的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邓语婷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看着眼前黎清欢痛苦狰狞的脸，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了恐惧。她放弃了挣扎，泪水无声滑落，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
“疼就掐吧…掐到你不疼了为止，就……松手吧……”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再无生息。
黎清欢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手上那令人窒息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恐慌的空虚。她猛地低头，看着地上毫无声息的邓语婷，那张曾经鲜活的脸庞此刻灰败死寂……
“语婷——！！”
……
黎清欢猛然从床上惊醒过来，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被冷汗浸透，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房间里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带来阵阵尖锐的绞痛。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在黑暗中反复看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梦中掐住那纤细脖颈的、令人作呕的触感……
“不……”她痛苦地捂住额头，手指深深插进短发里，用力得指节发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巨大的后怕和汹涌的自我厌弃几乎将她撕裂。
“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那样对她下手，她明明那么好……”
……
在黎清欢冰冷坚硬的世界里，邓语婷从来不仅仅是一轮太阳。她是黎清欢心底最深处，那朵小心翼翼珍藏的、洁白无瑕的蔷薇。那么纯粹，那么温暖，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勇往直前的赤诚。
而黎清欢自己呢？她一直觉得自己更像一株长满了尖刺、扎根在阴暗荆棘丛中的玫瑰，看似坚韧，实则内里早已被过往的风霜侵蚀得千疮百孔。她的靠近，她的爱，最终只会用那些尖锐的刺，将蔷薇最娇嫩的花瓣划破、碾碎……就像那个噩梦一样。
——带刺冷艳的玫瑰，又怎么配得上那洁白无瑕的蔷薇？
﹉
强烈的窒息感和无处排解的剧痛让她再也无法在房间里多待一秒……
凌晨的街道空旷而湿冷。黎清欢坐进自己那辆黑色的轿车驾驶座，冰冷的皮质座椅贴合着身体，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雨水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光团。
她发动车子，引擎的低吼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孤独。车子缓缓滑入空旷的街道，漫无目的，她只是机械地开着车，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单调地扫开又迅速覆盖，视线一片朦胧……意识仿佛漂浮在身体之外，被巨大的悲伤和那个可怕的噩梦占据。
车子不知不觉驶上了通往城外的高速公路，车流稀少，路灯的光在雨幕中拉出长长的、湿漉漉的光带。
就在一个弯道过后，前方雨雾弥漫的车道上，一辆浅蓝色的出租车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黎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颜色……那模糊的轮廓……像极了邓语婷出事那天乘坐的那辆公交车！
更让她吃惊的是，透过那辆出租车的后车窗，在雨刷扫过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侧影…
——低垂的马尾，熟悉的轮廓……是邓语婷？
——幻觉！绝对是幻觉！
理智在她脑海里警告着。但巨大的悲伤和潜意识的渴望，像两只失控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神经，淹没了那微弱的理智之声。
“语婷……”
黎清欢低语着，脚下一踩，油门被她瞬间踩到了底。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咆哮，疯狂地朝着前方那辆出租车冲去，强大的推背感将她狠狠按在椅背上。速度表指针疯狂右摆，引擎发出撕裂般的轰鸣……
“卧槽！”
旁边车道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得直接魂飞魄散，猛打方向盘，车身剧烈摇晃着惊险避让。
然而，前方的出租车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在黎清欢模糊而狂热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不是她…追不上了…永远，都追不上了……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不切实际的狂想。黎清欢下意识地松开了油门，车子速度骤减。
就在这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中，一声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汽车喇叭声如同惊雷般在侧前方炸响！
黎清欢猛地回神，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她惊恐地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浑然不觉地横穿高速路辅道，而她的车头，距离那个身影，已近在咫尺。
“吱嘎——！！！”
黎清欢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她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踩下刹车，同时猛打方向盘！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濒死的尖叫，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失控般甩尾漂移，车头险之又险地擦着那个男人的衣角，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弧度，堪堪避开了他……
那个差点被撞飞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耳机线被扯断，音乐戛然而止。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怒火。
“我操你妈！！”男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指着黎清欢的车窗破口大骂，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尖锐扭曲，
“你他妈眼瞎了是不是？！开车不长眼睛啊？！赶着去投胎吗？！神经病啊你！会不会开车？！他妈的差点撞死老子！我X你祖宗十八代！傻逼玩意儿！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污言秽语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黎清欢的车窗玻璃上，也狠狠砸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神经病…”
“脑子有问题。”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地烫在了黎清欢最敏感、最自卑、最自我厌弃的伤口上。
刚刚噩梦里的自责、现实中失去邓语婷的剧痛、此刻被辱骂的羞辱……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神经病”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轰然引爆……
一股冰冷的、毁灭一切的戾气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
——疲惫？痛苦？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干脆同那邓语婷一起死了得了？
她甚至没有去看前方是什么。只是在那男人还在跳脚怒骂的唾沫星子中，在一片被泪水、雨水和绝望模糊的视线里，猛地、狠狠地，再次将油门踩到了底！
引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黑色的轿车像一头发疯的钢铁怪兽，不再有丝毫犹豫或避让，带着一种决绝的、同归于尽般的惨烈气势，朝着前方那堵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高速路隔音水泥墙，疯狂地、笔直地撞了过去！
黑色的车头在接触坚硬水泥墙面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纸盒般猛地向内塌陷、扭曲、碎裂，挡风玻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炸裂成无数蛛网状的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散飞溅……安全气囊在千分之一秒内爆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黎清欢的胸口和脸上。
世界在她眼前剧烈旋转、翻滚…然后，彻底陷入一片粘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巨大的撞击声在雨夜中格外惊悚。不远处，一个刚下夜班、撑着伞路过的大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雨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吓得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大声叫着说
“啊——！！！撞车啦！出人命啦，120！快打120啊！救命啊！这里有人撞墙了！！！”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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