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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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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归海寂涯说,与霁寒霄有关,离火无忌猜测要么是这一次霁寒霄卷入了灭门之事,要么是霁寒霄前段时间纠缠不清,哪一桩都很好应付。
他怎么糊弄别人,就一样糊弄神君。他并不相信剑宗有人真正关心霁寒霄。
玉千城神色淡淡,望了离火无忌一会儿。
比起无情葬月显得沉稳许多,但在他面前又过于年轻。这是一个有些聪明的年轻人,并不被神君的权柄蒙蔽,正在耐心的准备把这件事应付过去。
“今日请你前来,并非什么要事,听说前些时日,霁寒霄对你颇多叨扰。”玉千城缓缓道:“他一向冒冒失失,倒是叫你为难了。”
离火无忌笑了一笑,轻松不少:“神君严重了,霁师兄只是偶尔上门拜访。”他客气的走着敷衍的流程:“区区小事,劳神君亲自过问,无忌愧不敢当。”
玉千城神色愉悦:“星宗宗主一向很欣赏你,一个地织,能有济世救人之心,实在很难得。我也希望飞凕将来能如你这般,聪明稳重,知道进退,懂得自保。”
离火无忌笑容有些僵硬了,他在等神君接下来的一个“只是”或“但是”,玉千城叹了口气,走到架子旁边,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缎盒子。
“这是?”
玉千城道:“刀宗武学,殊为霸道,地织常有断息之扰,仓促之间难以发挥威力。”他的眼睛追着离火无忌,观察地织一点一点的变化:“霁寒霄武功不俗,若是再行蠢事,只怕会造成刀宗与剑宗都不愿一见的憾事。”
离火无忌一时哑然,喉咙里有些刺痛,他垂下目光,不敢相信神君的意思——难道要送他舒缓断息之苦的解药?他没有去接盒子。
“神君……过滤了,”离火无忌涩声说:“霁师兄并非什么坏人。”
“你能为他说话,是你心地善良。”玉千城拂过锦盒,盒子里有薄薄一页纸,还有一瓶丹药:“他曾打听地织与和仪如何生儿育女,唉,当初飞凕的娘亲,让世人有了不少误解。”
离火无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愿意如此旧事重忆,但此时此刻,仍是那个翻腾过的念头:如果和仪与地织能生儿育女,他和大师兄……是不是……
“神君的意思,地织与和仪也能生儿育女?”离火无忌声音发抖:“那为何世间称许天元地织的姻缘?难道就没有一刻,天元寻不得地织,地织不见天元,凑不到一起?”
玉千城喜欢这个问题,此刻,破防的离火无忌在他眼里可爱起来,他轻声道:“难道你认为天元与地织,不该是天生一对?”
这个想法很危险,这种质疑更危险,离火无忌刹那间后背冒出冷汗,喉咙里一点甜猩欲吐:“不……我只是说……”
是什么?
玉千城的视线并不凌厉,甚至不带威胁,他用一种高居于上的戏谑和傲慢压制着地织不安分的心跳,离火无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来自神君的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离火无忌按住了盒子里的纸。
“我与霁师兄绝无可能,”他声音干涩的说:“无忌……谢过神君关切。”
玉千城让归海寂涯送离火无忌一路。他没有多说其他,他回味年轻的地织瑟瑟发抖的那一刻,羞耻、痛苦、畏缩……所以多年来躲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旮旯角落。
好像所有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时刻;怀疑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
离开剑宗,外面又在飘雪,离火无忌没走太远就把锦盒里的纸条拿了出来,内容并不多,也不是什么功法,而是一张药方,药名合欢,作用是使地织真气充盈、源源不绝,但也在最后警告——仅做一时之渡,后患无穷。
药瓶里有六七颗丹药。离火无忌看了许久,拿了一颗闻了一闻。
啸刃峰上,千金少刚刚回来不久,就被师兄弟告知二师兄突然回来了。他兴冲冲赶到师父院子里,门扉紧闭,两个人正在里面说话,外面还守着别的弟子。
千金少做了个手势,那弟子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跳上树,正要张望,门开了,离火无忌站在门口:“千金少,进来吧。”
神君突然送了这样一份礼物,离火无忌第一时间告诉了师父——他觉得里面有些反常之事,为何在此时,为何在此刻,为何送与他?剑宗对霁寒霄并无多少善意,对他也没有,那么打着“阻止霁寒霄做傻事”的名号给他送药,也不会是真的指望他用了药和霁寒霄打个平手。
“你和风中捉刀成亲,什么坏事也不会有。”织云翼沉沉说:“神君送你一份厚礼,说几句漂亮话,你的心思就乱了。”
离火无忌低下了头,面色尴尬,硬着头皮道:“如果真的地织与和仪能成亲,我受点苦,在刀宗里挑一个和仪也不是不行。”
屋子里一片沉默,许久,织云翼头痛的说:“出去,都给我出去!”
离火无忌和千金少找了一处没人的屋顶,烧鸡和酒都冷了,千金少递给二师兄一个大包子:“旺财今天没回来……”
“他也大了,你要小心了,”离火无忌接过包子,打断他的话:“以后要是赢了天元抡魁,旺财这个名字就别再提了。”
千金少郁郁的望着月亮:“旺财就是旺财,我就是我,我们不会变的。”
离火无忌咬了一口包子,是他喜欢的梅干菜肉馅的,冷了就会发腻,他掰了一半还给千金少。师兄弟之间,本不该分什么高低,他从前总是给两个师弟各备一份东西,谁也不偏颇。
“嫁给外面的天元,是不是很可怕?”
“没你现在的样子可怕。”
千金少鼓足勇气把师兄当成待嫁的闺中少女,吞吞吐吐说出来,被师兄无情的打击了回去,羞恼的瞪他几眼,离火无忌把酒葫芦塞子拔开喝了几口,递给师弟:“你说这话,是怕我吃苦,还想娶我不成?”
千金少涨红了脸,接过了酒葫芦:“二师兄,我没开玩笑。”离火无忌望着夜空,幽幽道:“我可是原本要当未来宗主的道侣的……不是刀宗的宗主,好歹也得是未来星宗宗主、未来学宗宗主的道侣,嫁过去一辈子都不发愁了。”
千金少不吭声了,他知道自己很难成为刀宗宗主,旺财倒是很有可能。
离火无忌把油纸上的烧鸡提起来,撕下一只鸡腿,塞给他:“吃吧——想那么多,晚上小心睡不着,以后长不高怎么办?”
“我真没用……”
离火无忌用鸡腿塞住了他的嘴:“你有别的用,现在你已经能陪我喝酒了。你知道世上有几个师弟能陪我喝酒吗?”
“两个。”千金少捏住鸡腿:“算旺财一份。”
离火无忌笑了一笑,他现在没法附和师弟的话,说千金少和小师弟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至少在现在,他和小师弟都没办法当做和过去一样。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天元和天元也是不一样的。”离火无忌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以后你就明白了。”
离火无忌在啸刃峰呆了五天,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雪停了,天不算很冷,他在冰冻的霜白的泥土上捡到了五个青皮包袱,每个包袱都有至少五十两银子、衣服、吃食,还有木雕和花瓶,用稻草裹住之后还是碎了。
有一包卤肉,虽然冻得梆硬,依稀还有点能拯救的地方,离火无忌把它提起来倒进了河里。
他决心要嫁给一个天元,因此拒绝了霁师兄热情的表白。傻傻的霁师兄不知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善意,让霁师兄不要在无望的方向浪费时间,如果霁师兄愿意清醒,转身找一个更正常的道侣,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很多。
但霁师兄不相信他是好心好意,非要来撞南墙。
离火无忌把阵法打开了,下一个包袱嘭的落地时,他放下缝补的衣衫,喊了一声:“霁寒霄。”他要让这个傻子吃一点来自现实的苦头才行。
霁寒霄疑神疑鬼的走进了离火无忌打开的门,屋子里温暖极了,野兽的洞窟也就这么温暖,他像是自投罗网、深入虎穴,紧绷一张不开心、不想说话的脸,双腿却不听使唤的进去了。
“你的银子……”离火无忌咽下了剩下的话,因为霁寒霄已经随时准备跑路了:“我买了很多药草。”
“很好,”霁寒霄冷冰冰的说完,又小声说:“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那你觉得买块田地怎么样?”
“……为什么,”霁寒霄古怪的说:“你要种地?”
离火无忌很有耐心,他已经决定一段时间里好好利用看起来很想被他利用的霁师兄,说:“你给的太多了。钱财总会用完,买田买地盖房子不是很好?”
霁寒霄闭嘴了,心跳的很快,他们平静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还没等他怀疑完,离火无忌又道:“霁师兄,我还想买一个板车,开春我要去集市卖药。”
“你有一板车的药要卖……”霁寒霄看了屋子里一眼。
“那也不是,我卖药汤和药草,春天多是小毛小病,我卖一些祛风寒、止痒、补气的汤药,”离火无忌说:“还要一个木桶,要拉到集市上,还要拉回来。”
霁寒霄看着他,好像没明白,离火无忌又说了一遍:“我缺一个桶,一个板车,和拉货的人。”
春天很快就到了,差不多在霁寒霄又搜罗了一个包裹的时候,离火无忌把一锅草药熬好了,倒进了木桶里。
草药的味道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装进木桶里,抬到板车上,拉着板车是很让人侧目的,霁寒霄这辈子没受过这种苦——他虽然在剑宗受了委屈,但剑宗的人可不会把他当牛使唤。
离火无忌对他并不粗暴,也毫无温柔体贴,只是和他轮着拖板车——他对添置的新家什爱不释手,霁寒霄甚至看出了几分当年宁无忧那么高兴的样子。
到了集市上,他们占了一个摊位,离火无忌把带来的草药也随意摆在铺开的布上。来往的人很快就注意到这里有个大夫摆摊,没一会儿,霁寒霄就看到十几只手递过来铜板,而离火无忌忙着把药汤盛给别人。
“宁大夫,我这些日子腰酸得要断了……”
一边是要看病的,一边是喝药汤的,离火无忌很快就忙不过来,打汤的变成了霁寒霄。被包围在人群中的霁寒霄板着冷冰冰的脸,把铜板扔进了小篮子里,铜板满了,药汤也没了。
“宁大夫,何时才有空出诊啊?我婆婆肚子又疼了,老想着要您去看看!”
“我家人多,这一把药不够喝,多拿我几把!”
“宁大夫,我家备了红烧鱼、鱼头汤、蒸白鱼,您今天就去吧!”
离火无忌头也不抬的说:“快了快了,今天不行,一家一把不许代你娘家人拿。鱼汤下次去喝。你这个脉相,是不是又偷喝酒了,不要命了?”
霁寒霄站在人群外面,隐约看见有人走了过来。
他是武者,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一时间集市上闹哄哄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见一个与杂乱的集市格格不入的年轻高手,正往这里看来。
霁寒霄有一种预感,那个人看的是淹没在人群里的宁无忧。带来的药卖完了,年轻可靠的宁大夫被人群吸走了精气神,赶走了其他还要他诊脉的人,一边允诺不久之后就去村子里,一边站起来收拾面前为数不多的东西。
“霁师兄……”离火无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颢天玄宿正远远站在路边,年轻星宗弟子的装束也很风雅不俗,离火无忌微微颔首,又道:“收拾东西,我去打一声招呼。”
“无忌师弟。”
颢天玄宿微微笑了一笑:“吾与师弟恰好散步,经过此地。”离火无忌把顺手带的药草递过去:“颢天师兄,我在这里卖药,这个也给你一把吧。春日多雨,时有阴寒,总用得上的。”
颢天玄宿看了一眼摊位,一个神色不快的剑客守着摊位,他们刚才遥遥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辈,他接了过来,温和道:“多谢你赠药。”
离火无忌没再客气,他转身往摊位走,霁寒霄抱着桶放回到了板车上,又笨手笨脚把铜板撒了一地。两人蹲下去捡起铜板,捡了好一会儿,离火无忌很善于哄别人高兴:“有霁师兄在,今天好像有一千个多铜板。”
“才一两银子,”霁寒霄粗声粗气道:“也值得你高兴。”
离火无忌没说一两银子,而是一千个铜板,就是为了让收入看起来更好看些。他把最后两个铜板捡起来,吹了吹灰尘:“卖药材的铜板叫福气钱,虽然赚的不多,都是有大福气的。这些都是霁师兄你攒的福气。”
霁寒霄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离火无忌要去拉板车,被他一巴掌打掉了手。
道域的田地不那么好买,多是想买的人,但山地就便宜多了。地没有耕开,打理就很麻烦,离火无忌让霁寒霄去看看剑宗附近有没有风景很不错,依山傍水的田地可以买,他以为霁寒霄要花很久时间才能找到。
但霁寒霄很快就得意洋洋的找他——虽然霁寒霄在剑宗人缘不好,但神君有心弥补他,常常给他一些肥差,去剑宗下面的门派领一个闲职。
这种任务就像是仙舞剑宗派人监督下面小门派的手段,每一个仙舞剑宗的使者都会被小门小派盛情招待。几乎每一个剑宗弟子都喜欢这种差使,肥得流油,还不犯忌讳。
霁寒霄大手笔的花了几百两买了一大片山地,接着需要找佃户来租种,离火无忌并不打算亲自来管这种事,只要他收原来一半的地租,种草药,挑家里情况很差的农户来侍弄——每个要求都很明确,草药的种子、打理、收获和贩卖都有他认识的药店或熟人帮忙。
其他都好说,但挑情况很差的农户,离火无忌要霁师兄亲自去挑。
霁寒霄忙了一个下午,终于把这些地都分完了,最后一个是病恹恹的少女,家里有一个弟弟和病得起不来的母亲,他看了一会儿皱起眉毛:“你能种得动地吗?我看你连打水都难。”
那少女喘了口气,争辩道:“大人,我真的可以的,请你别赶我们走……”她说的上气不接下气,霁寒霄抓了一把碎银,拍在桌子上:“你先去看病,看好了我给你地方!”
旁边主持的村人道:“贺家的,你看你病成这样,哪里能种地,不是添乱嘛!大人,您放心……”霁寒霄用力一拍桌子,银子飞溅,桌子碎了,他看向少女:“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大夫,你明天这个时候过来,我让他给你治病。”
少女迷惑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苦笑道:“这个病看不好的……”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鹧鸪啼声。
霁寒霄不管她,让旁边管事记下她的名字,臭着脸离开了。
树林里,霁寒霄左右看了一会儿,道:“是谁装神弄鬼?”
脚步声从身后接近,不疾不徐,霁寒霄没有回头,那个人缓缓叹了口气:“霁寒霄。”
霁寒霄后背好似被针刺了一刺,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他差点忘了,他还是逍遥游的替身,是一个无常元帅,替别人打抱不平,为什么这段时间忘了此事——一是这人离开了道域,事情就不那么有意思了,二是他和无忧感情和谐,就没那么想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我现在很忙,”霁寒霄粗暴的说:“你最好长话短说。”
“短不了。”逍遥游并没有被他的语气激怒,缓缓道:“我需要你帮忙,你何时得空,老地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