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魔将 ...
-
天子要留宿沈府,传讯的太监赶回皇宫准备,又差人将此事禀报太后,由于天子昨日的荒诞之举,选秀被迫中断,如今仅有沈家女郎入宫,其余人选都成了待议。当时秀女分三人一批进殿,天子却在大殿上和沈氏拉扯,旁边两个本在内定名单上的世家贵女就这么被打发了,脸上颇为挂不住。
如今宫里只有沈家女郎,人数太少,太后正与白尚宫商议入宫的人选,太监带来天子要留宿沈府的消息,令谢太后和白尚宫皆是一怔,太后稳住心神,点了点头,嘱咐传讯的太监,皇帝重伤才愈,要小心伺候。
太监领命离去,谢后放下笔,一副伤神的模样,她身旁的宫女秋信上前来替她锤肩,又示意宫人,换个软枕上来让太后倚靠。
“皇儿和沈氏在何处见过吗?”谢后休息片刻后问道。
秋信深得太后信任,在宫里已服侍了多年,她想了想:“沈家夫人出阁前,随大长公主进宫拜见过几次,但沈娘子应当不曾进过宫。”
“这实在是,太像先帝了。”谢太后叹息。
秋信一时不语,神色黯然。
谢太后本为先皇继后,是元后嫡亲的妹妹,元后与先帝没有子女,临终前留下遗言,希望自己年少的妹妹入主中宫,小谢后被册为皇后时还很年轻,不久后就诞下当今天子。而先帝一向宠爱杜若夫人却多年无出,即便如此,杜若宠爱不衰,而先帝与两任皇后的关系,皆不过尔尔。
谢太后看着名录上的名单,突然掩上了卷册。
秋信还道太后需要暂时休憩,忙唤来宫女更换新茶,孰料谢后道:“名册收了吧,等皇帝回宫再送去,若他没有相中的女郎,就暂不选了。”
“娘娘这是何意?”秋信讶然。
“且等沈氏入宫之后再议,若天子如先皇一般,后宫进再多人又有何益处,徒增伤心人,白白误了这许多小娘子的青春。”
沈纨此时还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唯一入宫的女子。她如今正面临和昨夜选秀一般的窘境,夜幕降临,宫里送来了天子的起居用具,皇帝决定留宿沈府,下榻之处,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闺房。
她对昨夜的侍寝全无记忆,今夜又要共寝,内心很是尴尬,女孩儿家绣榻相较帝寝小了很多,沈纨昨夜侍寝,天子的龙榻,在那上面滚一圈都掉不下去。
因天子留宿,徽元殿来了宫人在府中伺候,福锦领着众人替天子和沈婕妤更衣。烛光摇曳,人影映着窗纱,蒙在天子双眼上的系带轻轻晃动,他抬手任人替他更衣,另一边的沈纨,钗环珠翠也被悉数摘下,长长的青丝垂落在身后,身姿映在窗纱上显得极为美妙。
因顾及天子失明,又在全然陌生的卧房中,有宫人上来想要搀扶天子就寝,他却偏过头向众人道:“你们越发好奇了,非要看着朕和婕妤共寝才舍得离去?”
福锦领会圣意,忙领着众人全退了下去。由于皇命,只留下若干侍卫守在月洞门外,而闺房之外,留下沈纨的两个婢女蒹葭和白露轮流守夜。
沈纨身着薄衣,站在天子面前,一时没有言语。好在天子失明,否则她定然会更加窘迫,一个月前才入宫,昨夜选秀,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连遭两夜的惊吓,心理上毫无已为君妇的感觉,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着入睡?”天子揶揄道。
她忙上前来握住天子的手:“请陛下随妾来。”
她意识到自己正牵着一个男性上自己的睡床,心中百味杂陈,话本子里描述的旖旎之情,她和陛下之间一概也无,他们走到床前,天子突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魔情记得昨夜这么抱着她的感觉,因为看不见,他会更容易记住其余那些令他印象深刻的感觉,轻盈柔软的体态,带着一点花的香气,青丝如云,呼吸也是柔软的。
只不过她今天醒着,还很紧张,身躯僵硬。
“你很害怕?”
“陛下喜欢出其不意,妾确实难以招架。”
他不置可否,把沈纨放在了床上,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一同躺下,而是坐在了床边。
“睡吧。”他轻声道,这句话不像一句床前的安抚,而更像一种命令,沈纨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感到困惑,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前半夜负责守夜的是蒹葭,她搬了一个椅子坐在廊下,突然强烈的倦意袭来,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然后身体一偏,靠着廊柱睡着了。月洞门外,值守的侍卫呵欠连天,听得几声沉闷的身躯倒地的声音,整个东南小院,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眠。
而非人的族群趁夜活跃起来,在沈纨绣房外的那凡人不可见的小小时空裂隙,此时已经冒出了紫气。
魔情从沈纨房中走出来,绣着龙纹的明黄色寝衣被风吹起了衣角。他面前出现异象,半空中仿佛出现了旋转的气流,像是湖面荡漾的水波,那波纹逐渐聚成人型,一位相貌奇特而美艳的女子,仿佛坐在一朵看不见的云彩上,从半空中缓缓降临下来。
女子肤色奇特,乍一看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细看之下,竟泛着极浅的紫色,一把长发如轻云,竟是半透明的,肌肤上有蓝灰的刺青,看上去既像火焰,又像是奇特的咒文,爬在她裸露的双肩、手臂,和小腿上。她身着一袭材质怪异的银色衣装,看上去就像是水做的。
她的眼珠是莹白的,眼白的部分却呈深色,显出一种妖异的魔性,像夜色中倒映在漆黑湖面的满月。
魔情因伤来到人间,从魔界的裂隙中跌落,闯入人间的皇家猎苑,还遇到个情绪激动的冒失少年,他当时伤重,面对那少年的敌意,压根来不及思考,直接将他夺舍,没成想竟是一国之君,阴差阳错地留在了人间。
他身边只留下两位部下,其中一位,就是他面前这美丽妖冶、身躯半透明的女子,梦神一族的魔女,名为莫耶。
魔女降临的同时也张开了结界,小院四周空气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展开,将时空裂隙笼罩其中,
魔情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位魔将,一袭黑衣,生得极其高大,头上长着枯枝般的角,现形时宛如一团阴影,头脸处完全是一团黑雾,倏忽间黑雾散去,露出俊秀面容,只是苍白得可怕。他是魔公子麾下的另一名魔将,灵山枯木族的山鬼。
时空裂隙这时仿若有了生命一般,像是妖兽张开的嘴,开始吸取空气中隐约残留的魔气,贪婪而急切地想要吞噬什么,裂口泛着紫黑的魔气,似有极低阶的魔物伸手扒着缝隙,想要从中冲出来。
山鬼袖中飞出剑气,斩断魔手,狞恶的爪子落在地上化为黑雾,魔情踏入阵中,来到裂隙前,裂缝张开巨口,做出咬噬之状,他伸出手,放在裂隙上,两股力量对抗拉扯,魔气爆冲,将他的发丝和衣袂吹得飞散,手沿着裂隙向下弥合裂开的口子,从中涌出殷红如血的粘稠液体,以及黑雾的魔息,一滴滴落在院落青葱的草地上。
裂缝一点一点地闭合,魔情站在院中良久,远方的天色渐泛鱼肚白,站在魔情身后的山鬼以魔语传来讯息:
公子……沈姑娘已醒……
晨熹透过朦胧的窗纱,晚春的熹光洒在床边,沈纨睁开双眼,她微微缩起肩膀,感到一丝细微的寒气,她在那一瞬间有点恍惚,躺了一会儿才记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天子昨夜留在沈府,还宿在她闺房里,但又一次,她独自从卧榻上醒来,枕畔没有共寝的痕迹,她也不太记得入睡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沈纨恍惚间想起来,头一次侍寝的时候,陛下清晨倚在床头,她发现他没有呼吸,让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如今醒来枕畔无人,她内心慌乱,赶紧掀帘下了床。
天子言行神秘莫测,若是自行闯祸还罢了,偏有她在旁伴驾,若有三长两短,总有种池鱼之殃的隐忧。
她穿过前厅,推开了门。
而魔情就在那一刻转过身来,整个庭院被强大的结界所笼罩,他们明明面对着彼此,魔公子失明看不见她,只能感到少女略带惊惶的呼吸,而沈纨目之所及,只有空旷的庭院,两个人仅相隔一丈之地,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结界波动,泛起涟漪,互相看不见对方。
魔情足下还有残留的魔息,像摇动的紫色水草。
“还有多久才能清理干净?”他轻声问,他困在人族的肉身中,目前修为尚未恢复,还无法完全表达出魔语。
午时。魔将以魔语答复。
看来,还得想个法子,让人暂时不能进来
“你们先退下。”他低声命令。
两位魔将躬身领令,莫耶在退下前,用魔气在沈纨闺房西侧的假山之后标记了一个位置,魔情走了过去,而结界收缩成一个钟形,笼罩着那缕魔息,庭院除了中心有些不太寻常的光影浮动,几乎恢复如初,魔情缓步从假山后踱出来。
沈纨正打算说点什么,只听一旁咚地一声,一旁在廊下睡了一整夜的蒹葭,脑袋磕到廊柱上,惊醒了。她吃痛睁眼,见沈纨和天子都在庭院之内,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又忙忙跪下:“见过陛下、娘子,奴婢……奴婢就这么睡过去了,实在不该,还望陛下恕罪……”
“你守了一夜,辛苦你了,你把福锦叫来,然后就休息去吧。”
沈纨也冲她点点头道:“去吧,自有宫里来的姑姑们会过来伺候。”
趁蒹葭离去,魔情转向沈纨问道:“想不想和朕出府转转?”
“出府?”沈纨尚有些迷糊,一时未解。
“就我们俩。”
“陛下万金之躯,此举怕是不妥。”
“看不起一个瞎子?”
沈纨大惊:“臣妾岂敢。”
“你很快就要入宫,如今又晋了位,在府中已经不得自由,更别提日后在宫里,真不想出去了?”
沈纨默然不语,想到未来深宫里的生活,她的确被说动了。
这时,福锦领着数名宫人前来,带着洗漱的用具,众人见天子和沈婕妤站在小院里,面露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福身请安。
天子与沈纨回到房中,更衣梳洗完毕之后,魔情喊住了福锦。
“福锦姑姑留步。”
“陛下有何吩咐。”
“朕和沈婕妤要单独出府,去京城转转,午时前回来,劳烦姑姑替朕遮掩一二。”
福锦失色道:“陛下身份贵重,岂能如此轻率出行。”
天子不悦道:“福锦,朕若有闪失,你或许难逃罪责。如今朕旨意在先,你若是抗旨……”他停顿了一下,其中的威慑令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朕现在就重罚你。”
福锦满头大汗地跪下:“请陛下三思。”她身后的宫人也跟着都跪了下来
“不思了,午时前回来,就是在市集走走。朕敬你是宫里多年的老人,再横加阻拦,别怪朕不念旧了。”
“奴……奴婢遵旨。”
“都在月洞门外候着吧,午时前谁都不许再进来。”
“陛下,我们午时才回来?这期间父亲和母亲必然会问起,该如何解释呢?”
天子偏头想了想:“福锦姑姑,你就说,朕和婕妤娘子感情深厚,如胶似漆,共眠至日上三竿而不醒,不便打扰。”
沈纨在一旁涨红了脸,天子行为荒诞不经还罢了,言辞上也百无禁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些荒唐话语。
魔情拉着沈纨出了卧房,他站在院落中,冲着虚空中的一个方向点了点头,隐去身形的魔女用魔气标记出了几个方位,魔情一把揽过沈纨的腰肢,轻盈地跃起,顺着莫耶所标记的方向,掠过几重屋檐,然后稳稳地落在沈府的高墙之外。
“接下来,靠你带路了沈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