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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门 ...

  •   沈纨未及册封,在选秀当天就被天子挑中,要求侍寝。她姿容出众,出身也好,中选并不令人意外,但没想到天子这般荒唐,以如此非常方式将她纳入禁中,其后所有的秀女,都被他轻飘飘地打发了。

      太后思量之后,当即下旨,封沈氏为美人,令长宁殿内官拟旨,将册封的消息送至沈府。

      皇帝已回到徽元殿,而沈纨被临时送往别殿,今夜就要侍寝,一时间殿内十分忙碌,太后指派来的教引女官虽有经验,但事发突然,闺阁之事本该在中选后才派女官教导,眼下只能一切从简,故而非常仓促。

      转眼华灯初上,新封的美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乘软轿前往皇帝寝宫。

      沈纨倚在轿中,已经沐浴梳洗过,心下惶惑,那个强抢民女的纨绔公子竟是当今圣上!他容貌俊秀,如此年轻坐拥天下,照理说大齐未婚的淑女几乎可以任他挑选,他还要到民间抢夺民女,她将要托付终身的郎君就是这样的人?

      且天子如此急色,她几个时辰前才中选,转眼就要侍寝,莫说宫人不及筹备,连她心理上也为准备好,一乘轿子就要抬入禁苑,这简直……简直,和民间纳妾有何区别。

      徽元殿灯火通明,寝殿甚是宽敞,皇帝漫不经心地坐在殿内,宫人恭敬地上前请陛下更衣,他这才起身走到榻前,宫女们替沈纨除下外袍,只余一层薄绢般的贴身寝衣。皇帝更衣之时,掌管燕寝记录的女官走上前来,最后再嘱咐一些事宜。

      低位宫嫔侍寝时间有规定,到点就应离去,不得在徽元殿过夜。

      “陛下,一个时辰后……”

      皇帝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沈纨面前,绣着云纹的软带自少女腰间松脱,被他握在手中。

      彤史女官突然停住,听得天子说道:“还不滚?沈美人深得朕心,一个时辰怎么够,今夜谁也不许来打扰。”

      女史面色通红,情知不可再久留,立刻低头跪安,同众人全部撤了出去。

      少女双目含泪,在他面前颤抖,分明非常抵触。等宫人全走了以后,小皇帝却笑了笑,把腰带重新绕回她腰间系好,这才松开了手。

      他能感觉到沈纨的情绪变化,先是抵触和恐惧,现在又变得非常困惑,他像完成了什么恶作剧,对她说道:“我对你不感兴趣。”

      “那么陛下让妾入宫意欲何为?”

      “那个农女,你藏哪了?”

      沈纨震惊至极,方才在登华殿她得知,当今天子的龙塌至今未有女性涉足,她是第一个,所以教引姑姑在教她床笫之事时,虽然仓促,但丝毫不敢大意。没想到侍寝当夜,皇帝却向她索要另一位民间女子,她觉得既震撼又有点屈辱。

      十八岁虽然年轻,也断非孩童,他的行径仿佛京里那些被宠坏的小郎君,有什么东西硬要拿到手,否则就躺在地上打滚,高声尖叫。他对她无意,却要她入宫,丝毫不在意如此轻率之举会摧毁一个女子的后半生,而农女不从,他就想用巧取豪夺的手段逼她就范。

      有些忤逆之念在沈纨心下掠过,虽然难以说出口。

      农女如今就在沈府,皇帝已知晓她的来历,找到那女子并不难,沈纨无奈道:“陛下既是天子,应当不必问妾就能知道那女子的所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是啊。”小皇帝突然叹息道:“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他转过身来,手按在沈纨额上,倏忽之间殿内烛光全灭,黑暗降临,连一丝月光也休想介入,少女的双眸登时失了焦距,五感被剥夺,一股强烈的力量侵入她的意识,记忆如翻滚的潮汐,她如何送农女返家,安置在何处,一幕幕涌现出来。

      搜魂结束,魔情收手,寝殿内恢复了平静,魔气消散,沈纨身体迅速软倒下来,被他伸出手接住。为她今晚侍寝,宫人们准备得非常细致,用香花沐浴,寝衣还熏着莲花香,沈纨倒在他怀里,香气散了个满怀,魔情抱住她,竟愣了一下。

      正逢满月,月光穿过雕花的窗格照进殿内,一个少年郎怀中躺着个年轻女郎,他看着单弱,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打横抱起,两个人都穿得单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沈纨白绸单袍泛着朦胧幽光,天子蒙眼的布带垂下来,拂过她脸颊。

      沈纨今夜并没有睡好,她梦见了些荒诞的东西,一个通体全黑的漆黑魔物出现在山间,四肢着地爬行,并在暗处窥视,一个农家少女背着竹篓,在林间采春笋,突然一阵黑雾窜起,她被拖进灌木丛中,从里面传出来嚼食骨肉的声音。

      画面又变了,她站在桃花林中,身边有一陌生青年,他身形非常高大,黑色的战袍,一头银色长发,仿佛吸收了月华的光辉,还生着罕见的金色双瞳,神态极冷傲,他们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他相貌如此奇特,她在梦里却丝毫不以为怪。

      沈纨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惊醒了。

      熹微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她疲倦地撑起身体,觉得非常疲累,她发现自己独自躺在龙塌上,沈纨迷糊地怔愣片刻,梦里的事全忘了,也丝毫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沈纨举目四望,发现天子倚在龙塌附近的红木靠椅上,他翘着二郎腿,一手托腮,手肘支着椅子的扶手,身体微微倾斜,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皇帝不睡在龙塌上,却坐在床边,沈纨满心疑惑地靠近他。

      “陛下?”她试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她忐忑地把手伸出来,放在天子的肩膀上,却发现他的身体特别僵硬,她有过照料伤患的经验,比起很多足不出户的官家千金,甚至曾见过死人,她心中突然生出不详之感,靠近天子。

      “陛下?”她又用了点力气去推他,但天子还是没动。

      沈纨去探他鼻息,发现他连呼吸也没有,身躯僵硬冰冷,好像已经凉了很久了。她感到一阵恐惧,昨夜才侍寝,今晨皇帝就死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慌的啜泣,伸出手试探天子的心跳和脉息,想再次确认他的状况。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天子突然动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沈纨被扯到他面前,他微微扬起下巴道:“真热情啊沈美人,一大清早就来摸朕,昨夜还没满足吗?”

      她压根就记不得昨夜侍没侍寝,虽然他的手有点凉,却一扫先前的死气,也能感到天子的鼻息,他分明是正常的。

      “陛下为何不在卧榻上休憩?”沈纨受到惊吓,满心疑惑,声音也有些惊魂未定。

      “自然是醒了,你没听说过入定这样的习武方式吗?”他敷衍地回答,在床头摸索一番,敲了敲一旁的铜钟,守在外头的宫人听得传召,捧着衣物和梳洗用具鱼贯而入,沈纨此时未及起身,于是众人见到沈美人靠着天子,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为首的是徽元殿的掌事宫女福锦,看见天子与沈美人的亲昵之态,她脚步一顿,垂首屈膝道:“奴婢……见过陛下,见过沈美人。”

      “沈美人善解人意,深得朕心,不过……”他突然放低声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纨无奈至极,他连她名字都没记住。

      “妾身沈纨,是礼部郎中沈景之女。”

      他既不知沈景是谁,也搞不清她名字到底是哪个字,继续问:“你家人如何称呼你?”

      “妾出生那日正逢满月,外祖母来探望母亲,彼时明月当空,所以起了个小字叫如月,如今家人都是如此称呼妾。”

      “如月。”他小声念了一遍,这才站了起来,示意宫人过来更衣。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洗漱完毕,还一同用了早膳,这才前往长宁殿见太后。

      皇帝在选秀当日不由分说将沈家女郎拉上龙塌,又把余下的秀女遣散,不消说已在宫外引起轩然大波,若不处理得体面些,天家名声就该坏了。

      于是,念沈美人“侍驾有功”,她被晋为婕妤,将以妃嫔省亲的礼节返家,暂且与家人团聚,再择日正式进宫。

      皇帝决定与她一同返回沈府,以示天恩浩荡。

      因有天子同行,出宫的排场实际上被拉至了帝王的规格,新封的沈婕妤与皇帝共乘一架御辇。从她选秀到封位,再到还家,前后不足两日,仪礼被大幅简化,但荣宠和威仪依旧不可估量。

      张罗出行和侍奉的宫人看到沈纨都喜笑颜开,殷勤异常,似乎阖宫上下都默契地认为,沈婕妤未来必有一番造化。

      唯有沈纨觉得君心不但莫测,天子行事还任性乖张,侍寝当夜就向她索要别的女子,如此出格之举,又岂有情意可言。

      而那农女如今被安置在沈府,以陛下此前的行事,会不会直接在沈府就强纳民女入宫,她忧愁地想。

      天子銮驾抵达沈府,沈景早已换上朝服,携夫人在正门跪候。有内侍先至,请沈氏夫妇入府等候,銮驾进了中门,在前院停下,内侍散去,女官引着皇帝和沈纨下了御辇,昨日才入宫,今日就以天子御嫔的身份返家,沈纨看见父母跪迎,内心酸涩得几乎下泪。

      魔情一下御辇就感觉到了沈府里的异常,有莫名的黑暗隐藏在府邸之内,那魇魔并未离去,他免去了大部分礼节:“今日朕效法民间与婕妤一道回门,你夫妇二人不必拘礼,婕妤陪朕在府里走走,都不必跟着。”

      天子如此发话,沈景和姜夫人于是在前院接受宫里的赏赐,并准备筵席,魔情拉着沈纨要她当向导在府里先走走。

      他有意引着沈纨去他想去的地方,沈纨的两个侍婢蒹葭和白露跟着,穿过竹林尽处的月洞门,进了沈纨闺房的院落,他要求两个婢女去预备茶点,好让他和沈婕妤叙一叙,待蒹葭白露被支开,他立刻撇下沈纨,直闯偏院西侧。

      魔情一挥袖扫开房门,一道身影从中掠出,试图掠过他逃窜,魔情回身按住那农女,他面色依旧波澜不惊,沈纨则由震惊转为惊恐,她见自己所救的农女模样变得极为可怖,皮肤下显出不自然的蠕动,眼睛直冒黑气。

      突然那农女的身躯一裂两半,娇怯女子的外在像张薄薄的人皮般左右剥开,内中伸出数个黑色触手,一道黑影破体而出冲向她。天子身形一闪挡到沈纨面前,他没有武器,应对方式非常原始甚至暴力,手直接穿过这怪物心脏,掐碎了它的魔源。

      魇魔黑雾般的身体突然裂成无数碎片,再化为细小的烟尘,风一吹不见了踪影,院里落下一张皱缩的人皮。

      到了这份上沈纨也看明白了,她惊魂未定地站在魔情身后,呼吸急促。

      “这下你知道原因了吧?”

      尚有颇多费解之处,但沈纨由于受到惊吓,一时间难以细究,她面前是当今天子,行为却颇不似一国之君,武学修为高得离谱,也不知是何处习得的功夫。

      她定了定神才道:“陛下,实在是对不住。妾此前是非不辨,对陛下出言不逊,引发这许多事端,皆因妾之过,还望陛下恕罪。”

      “你受伤了吗?”

      “没有,有赖陛下的维护……”她话音未落,两位被支走的婢女此时端着茶果穿过竹径,往她闺房的院落而来,沈纨突然贴近了他。

      “嗯?”

      “人皮……人皮……有人来了。”沈纨在他耳边提醒道。

      魔情会意地微微俯身,手托着她的头,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比之先前在桃树上相拥,愈加暧昧亲密,她脸颊发烧,蒹葭和白露出现在月洞门外,远远瞧见天子与她厮磨,如同被点了穴般愣立当场。沈纨冲她们摆了摆手,二人满面通红,羞赧地退下。

      花圃之下萎顿着一张皱缩的人皮,她已知道自己所救的山间女子非人了,但现在该怎么处理呢?

      突听到身后噼啪一声,魔情手一挥,人皮腾地窜起一股火焰,沈纨大惊道:“陛下放火了?!”

      “朕岂有这样的神通,当然是自燃的。”他按着沈纨不让她回头,魔火异常明亮,烟尘稀少,很快就烧没了,那可怜女子被怪物吃得只剩一张皮,最后连尸身都没落下。

      但魇魔依旧留下了痕迹,这类魔物死后会自动魂归魔界,从而在人间留下标记,魔情的部下无法彻底摧毁它,须由他亲自动手。如今沈纨的闺房小院里留下一个小小的时空裂缝,有轻微魔气渗出,到了夜晚阴气加重,需及时封锁这道裂口。

      “陛下?”他抱着她时间的长了一点,沈纨语气疑惑,并有些难为情。

      “你真是个可爱的姑娘。”他明明说着很暧昧的话,语气却波澜不惊,“昨夜深得朕心,朕都有些舍不得你了。”

      不是,他们分明没有……

      但皇帝却继续道:“朕就在府上再多叨扰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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