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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斜光晓 ...

  •   大殿之中没有点灯,暗影重重,纤弱的女子半倚靠在床头,眸中结满冰凌。
      “宁露”,平静的声音自暗影中传来,不起波澜。暗处,只能看到一双眼眸,闪着细碎的光。“你知罪么?”
      “自从三年前那一剑,我便已不是天极的人了。”宁露静静开口,柔顺倔强。“十岁那年天极偷偷将我送入霁云庄,就是只小猫小狗,也会有了感情。”
      “你杀了璇木堂主”,阴测测的语调,隐隐透着不善,“师父将你养大,十二年养育之情,你置于何处?”顿了一顿,夜弥月危险地眯了眼睛缓缓唤出:“小师妹。”
      猛然听闻这个词,宁露微微一颤,却复又挺直了腰背,因为痛楚而微微颤抖,“我没有判教!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们再伤害他。”
      “你是我教中人,本教为人陷害,却不加相救,反而判教投敌,你便是这样报答师父的么?”步步紧逼,语音渐厉,满室杀气。
      “师父的养育之恩,我自然不敢忘。可是宁露只是想保护他……师哥,求求你,不要伤害他,秘密我会找到,只求你们不要伤害他啊!”宁露急切地争辩,身子吃吃发抖。
      “哼”,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谢承远,我要杀他,也不是难事。还有,叫我教主!”
      倔强破碎成片,宁露扑下床来,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重重跌落在冰冷地面,“师……教主!是属下错了,属下定会完成任务,找到秘密。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平安,我什么都会做!”
      “现在才悔悟,未免太晚了些。那件秘密对我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天下第一大事。”秘密什么的,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啊,夜弥月撇撇嘴。这女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好生讨厌。从她还是他小师妹的时候,从师父还是教主,将宁露送走的时候,“你爱上他了,那个叫谢承远的。”
      “是,我爱上他了,自从我跟在他身边,服侍他,照顾他。”宁露眼中不再是惊惧,却闪烁了欢喜无限,一片柔和甜美,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嗜血冷酷的天极教主,而是他的承远。“我早就厌恶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想守在他身边,就像,那个女孩一样!一直想,现在终于实现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来,我能伴在他身边三年,足矣。”
      她高高抬着头,平静而满足地微笑,笑得他觉得那样刺眼,夜弥月忍不住别过头去。“所以你杀了璇木堂主,而且假作受伤,洗脱嫌疑。”
      “璇木堂主不是我杀的。”宁露微微垂眸,璇木堂主是谢承远杀的,而她确实是自己扑到刀口上去,一心求死。三年已经足够,她没什么好留恋,却未想谢承远不惜千里迢迢,寻来了那个季衡若来救她。是谁不好,却偏偏是季衡若。
      醒来的一刻,看到季衡若的淡眸,宁露便明白一切都将成空。她宁可自己被一剑刺死了好,那样,他的承远便一辈子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会一辈子都记得一个她。
      “如果你的情郎发现,你一直都在骗他,连受伤也不是为了救他,又会作何感想呢?他若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取得秘密,那时候的表情是什么样呢?我倒很感兴趣。”唇角挂着笑,目光冷冷落在宁露身上,盯得她冷汗涔涔而下。她知道,夜弥月越是笑得和蔼,便越是不妙。还是孩童的时候,她便亲眼看到只有十二岁的夜弥月,在师父的授意下,亲手结果了犯了错的教众,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脸上犹沾染了点点刺目鲜血,和忍不住兴奋的情绪。
      嗜血,残忍,冷酷,喜怒无常,是她对这个不大熟悉的师哥全部的印象。所以,师父虽然并不喜欢他,却仍是选了他接替教主之位吧。
      “承远,他不会知道这些……”宁露死死握住拳,再也维持不了平静,她有多怕承远知道这一切,都成了苦心经营的黄粱一梦。

      “他不会知道这些。”青罗帐下,雕花床上,季衡若笃定对她说。
      “为什么?”宁露紧紧抓住这一线希望,眼里写满求之不得。
      “你不要承错情”,季衡若抱臂斜睨宁露,语调淡淡,“我只知道,你若死了,承远哥哥也不会活着。他若知道你是邪教中人,做戏做了这么多年,也会伤心死。我要他活着,所以也要你活着。”
      这是,什么逻辑?宁露张大含水杏目,“你是说,你能救我?”她不信,真的不敢相信居然还能如从前一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说了能救便能救。”季衡若不耐烦地拢紧了眉,“真不知承远哥哥喜欢你什么。”只是嘴硬,她心里明明知道,眼前的病西施虽在病中,容颜憔悴,却别有一番柔美情致,那份娇娇怯怯的缱绻,春分化雨一般醉人三分,着实比蛮横骄傲的自己,让人怜惜得多。
      “那天砍伤你的人,是你引进来的吧?”微一刺痛,季衡若已下了银针,“他来问你要秘密,对不对?”
      “是。”宁露老实回答,“可我早已不当自己是天极中人了!我也不会叫他们伤害承远半分。我爱他,与你一般的爱。”又是一痛,比之刚才加重了几分。身上早已扎成了个刺猬,宁露暗暗叫苦,这针怎么看也太多了些,谁知道有没有几针是为了报复她,多扎的呢!这个季谷主,简直睚眦必报,毫不吃亏。
      “你知道血劫毒发的症状么?”季衡若板脸问她。

      “你知道血劫毒发的症状么?”季衡若的脸消失不见,宁露惊觉,头顶上正悬着夜弥月凝结成冰的双目。
      “中了九血劫之人,会经历九层疼痛,一层比一层剧烈,一层比一层疼痛持续的时间长,直至痛若噬骨只求速死,却偏偏无力自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为世间最痛苦之毒。传说,中毒之人是生生疼死,意志愈坚定,死亡的时间愈延后,痛苦的时间愈长。然而没有人可以描述疼痛的程度,因为中毒之人,不可能有活在世上开口讲述的机会。”自从有记忆开始,教中之人,无论是长老、师兄、还是师父,便会不厌其烦地讲述血劫之恐怖,那种恐惧之感已经深深铭刻在骨血之中,默默滋长。血劫亦分等级,以九血劫最为极致,世上恐怕再无比九血劫之毒更猛烈的毒药。
      “血劫之毒,无解。”毒发时的痛苦,她无法想象,却见过中毒之人的惨状,没能等到第九日,翻滚了五天五夜便断了气,死时将脸抓得稀烂,惨叫声响彻华阴山望月宫。一颗汗珠顺着脸倏然落下,她怎能不怕啊!
      “你中血劫之毒已有九年,一直靠药物压制。如今,谢承远杀了本是给你送解药的璇木堂主,果然是因果轮回啊。”戏谑的声音,夜弥月从阴影中走出,手按在门栓上,背对着她,“可是有人说能解你之毒,所以,我不杀你。”
      “教主?!”这些人都是怎么了,一个因为谢承远要救她,另一个却因为有人要救她而不杀她。
      “因为……很有趣。”
      宁露张大眼,是她看错了吧?刚才还利刃一般的教主,消失在大门的瞬间,竟然开怀地笑了出来,真正的笑。

      “你在干什么?”
      埋头忙碌的人头也不抬,“喂鸟。”
      摸不透她啊,总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夜弥月扬眉看着瘦瘦弱弱的季衡若,被围在一群肥胖的麻雀儿之中,那些肥鸟一个个叽叽喳喳,如狼似虎,几乎将中间的小人淹没。
      刮了一夜的大风终于住了,天空羞涩地露出一角可爱的盈蓝,微弱的天光渗下,轻轻扶着青石地面,远山好像抹去了颜色般清淡,透出一抹悠远的空旷。深吸一口气,夜弥月心情大好。玩心忽起,他突然张牙舞爪冲入鸟群之中,惊得胖鸟们四散奔逃。
      季衡若孤零零蹲着,向他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有趣。”夜弥月毫不犹豫回答,一脸无辜。
      “有病。”季衡若站起身来,站得猛了,眼前一片星星。
      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季衡若,夜弥月笑出声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小心些。”
      “教主你很闲啊。”季衡若愤怒看着夜弥月脸上得意洋洋的笑,脸……离得太近了些,近得只能看到一双眼。
      那眼有狭长、凌厉的轮廓,微微眯着,却看得人毛骨悚然,仿佛一直看穿了你的肌肉、骨头,漆黑的瞳仁里映着火把的光而微微跳跃,隐隐有种蠢蠢欲动的冲动,他好笑在笑,又像在发怒,眼里写着一切尽知的笃定,又有毫不在意的慵懒。
      “昨天晚上都听到了?”终于放开她,夜弥月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
      心里一惊,面上装作镇定,“你怎么知道我偷听了?”
      “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你能靠近宁露一步?”手虽然松开,脸却依然很近。
      确实,昨晚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摸到了宁露的住处,身上的迷药麻药早就被这个夜弥月尽数收走,却奇迹般地一个巡逻的人都没有遇到。季衡若双手一摊,手中谷粒颗颗落下,嘻嘻笑道:“听到了,每个字都听到了。”
      “哦?”夜弥月微微虚目,“还要救那个女人?”
      探究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拆骨扒皮,让心底的一点点小念头浮出水面。藏好藏好,季衡若微微侧了头,“无妄谷谷主,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夜弥月负手而立,玩味的看着她的反映。
      “为什么?”她果然偏了头问,可爱的黑眸闪闪发亮。夜弥月心里仿佛飘落一片树叶,张着清晰的脉络,每一根径中又漫出了细碎的纹路,延伸开来。有一个词是怎样来着?心痒难搔。
      “你可知,霁云庄前庄主风道中,却不是我们杀的。”夜弥月拉长声调。
      月眸张大,季衡若不明所以,“不是你们,那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有,很有关系。因为他至死手中都握着一件东西。”夜弥月负手向院门走去。“你,想不想看?”俊眉轻佻,衣带张狂,尽是风流。
      回首嫣然一笑,竟然是,倾国倾城……呸!在想什么!季衡若抬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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