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倚碧涟 ...

  •   大眼瞪小眼,妖娆美目对细长月眸,瞪得她心里发毛,退后两步、再两步,“这是哪儿?”
      夜弥月歪在椅上,一条腿翘上了桌,“我的卧房啊。”
      季衡若终于开始警觉,“到你卧房干什么?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呢?”
      叮当,一粒绿豆大小的黝黑丸药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滚落,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上滴溜溜转个不休,卷起一串俏皮的声音。
      “这是……”季衡若伸手截断了丸药俏皮的滚动,就着微弱冬阳仔细看着,半晌,蹙眉看向他,“通体乌黑,面呈冰裂纹状,逆光观之,有如血之丝错综盘附,嗅之,有血腥之气。这是血劫丹。”
      乌黑丸药静静停在玉白手掌上,毫不起眼,阳光闪过,偶尔似有细微血管覆盖在乌黑外壳之下,现出惊心动魄的猩红。
      啪,啪,夜弥月赞许鼓掌,不动声色点起一只银烛,随口问她:“了不起。这是九血劫。衡若见过?”
      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这般亲密了?季衡若将药丸放回桌上,“教主谬赞,只不过听师父讲过,却未曾有幸一睹真颜。”特别强调教主二字,正邪有分,虽说自己与这邪教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还是不要有什么牵扯比较好。江湖险恶的故事,她可听得太多了。
      夜弥月毫不在意,眉间尽沾染了魅惑笑意,春色无限,“叫我月。哎,别瞪眼,看好了。”
      “哼”,季衡若忍住扭头欲走的冲动,仔细看他动作。一只极细的金针已被夜弥月捏在手中,穿过血劫丹,放在烛火上烤。
      看到季衡若满脸疑惑懵懂,他轻轻一笑,“以火烤之,血丝纹理由赤转青,丹丸久炙不坏。”烛火的暖光映在她脸上,淡淡的眉可爱地蹙着,在眉心投下小巧阴影,她正目不转睛瞪着他执丹的手,全然不知自己也被人看着。心里痒痒的,看得他真想伸手摸一摸那眉心间的细纹。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讲这后半句?”夜弥月放低声音,怕惊醒了午睡的小猫般。
      这枚血劫丹,却没有变得靛青,反而愈发乌黑,连原来的血丝纹理也隐去了,突然“噗”地一声,碎裂开来,焦炭一般纷纷跌落。
      “这是假的?”季衡若懊恼看向他,本来以为可以得见这天下第一毒的真容,却不料还是假货。
      “是假的。”夜弥月得意收回金针,“也是风道中手中之物。”
      “既是假的,为何要给我看?你说风老庄主不是你们所杀,却又从何处得来这枚假血劫丹?”气鼓鼓地以手支腮,季衡若怨恨地看着烛台下的焦黑碎屑。
      “三年前那天,我确实去看热闹了,却不曾出手,杀风道中的另有其人,我却不知是谁。”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夜弥月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季衡若的鼻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有人偷偷仿制了血劫丹,虽然已经做得极像,却还是和真正的血劫丹不同。这人企图诬陷天极,确实已经骗了不少人。”
      季衡若呆呆不语,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假的!那么承远哥哥在三年前那天中的毒,也是这种假丹!”
      慢了太多拍吧,不过这反应很有趣。修长指尖掠过火苗,雪白映着艳红,鲜明而浓重的美。“第一,杀害风道中的人恐怕就是当天受邀至云庄的人,这人也许还是风道中的朋友;第二,宁露中的毒可是货真价实的九血劫。”顿了顿,夜弥月果断掐灭烛火:“所以我说,没有那么简单。不管是盗秘一事,还是救人一事。”
      瞠目结舌,如遭雷劈。夜弥月舒服靠在椅背,等着季衡若出现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短暂的安静,季衡若忽然紧张抬首,攥紧了他的袖袍,“一定是九华仙人那老贼!那么这假的,和真的又有什么差别?假的我尚能救,真的我能不能救?”
      小猫一样的表情,全是期盼,只盼他口中说出一个“能”字。夜弥月忽然恼怒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么,除了那个男人的性命!
      “假药药性已臻完美,这枚假丹与真丹并无甚差别。”他故意只说一半,果然季衡若已经眉开眼笑,“可是!”他重重转折,“血劫之毒本就无解,你又是怎样解了谢承远之毒?”
      嫣然一笑,季衡若一副索要表扬的雀跃,“血劫虽无解药,但却可解。解不用药,只需付出一点代价,而已。”
      这下轮到夜弥月奇怪,“代价?那么季谷主,可否告知这毒要如何解呢?”
      如何解?这世上谁人都知是她季衡若救了霁云庄少庄主谢承远性命,却偏偏那人不知。这代价,究竟大不大?

      彼时,她还是蛮横骄纵的小姑娘,药王的唯一弟子,一辈子住在无妄谷中,什么江湖险恶,阴谋诡计,于她都是耳边清风,溪间流水,无影无形。她上山采药,快乐时唱歌,烦心时练剑,什么叫忧愁?她不懂。
      啊,有的,她也有忧愁,承远哥哥总是说,她就是他快乐的小鸟儿。衡儿,他这样叫她,轻轻揉着她的如水黑发。你怎么还不长大?
      她恼怒啊,自己怎么还不长大,大得足够当承远哥哥的新娘子。她像只年糕般粘在承远身上时,师父总是拈了胡子,笑着对风老庄主说:“风老头,你看,我给你这宝贝徒弟送了个媳妇来,你又拿什么谢我?”
      “师父!”她跺脚将头垂下,又不甘心地抬眼偷瞄,那人璀璨星眸蓦然点亮,嘴边笑纹晕开,若青莲初绽,雨住风霁。下一秒,她便没入一个沾染了夜露微凉的怀抱,清冽声音浅吟低唱,“衡儿也会害羞……”
      一场秋雨落下,云庄的秋姗姗而来,空气里飘荡着松脂和青叶的味道。夜幕中起伏的群山变成了一幅朦胧的水墨画,浓墨自天际晕染开来,在天山相交处被氤氲的水汽漾作靛青,末尾一笔曲线蜿蜒消失在远处……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场厮杀,她一定会是少庄主谢承远幸福的妻子。

      偷瞄一眼,正好谢承远也看过来,季衡若慌忙移开视线,又偷看一眼,咦,还在看着她,季衡若狠狠瞪他一眼,那细长凤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慌得她手中茶杯一歪,泼出半杯茶去。
      这一天,霁云庄风老庄主广邀武林同门,准备当众公布那件传说中的秘密。药王季君山是风老庄主多年好友,在武林中也备受敬重,自然在受邀之列。
      谢承远正忙于与各派掌门接引寒暄,透过重重人群脑壳,她只能看到他一角衣袍飞来飞去,捉摸不定。
      “快看呐!”旁边两个不知哪个门派的少女正踮了脚张望,满脸雀跃,兴奋得耳根都红了,“少庄主,就是前面那个穿了月白色长袍的,啧啧,风姿绰约呀!他在往这边看了!”
      切,季衡若不屑翻了个白眼,承远哥哥在明明看她好不好。不过,这个风姿绰约,用得还算恰当。
      “季君山,你这个糟老头子居然还没死!”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疼。季衡若偏头看去,却是一个长须飘飘气度不凡面色威严的老头,着深褐金丝云纹锦袍,左手上戴了个硕大碧色翡翠戒指,正将师父报了个满怀,边大声笑道:“你这个死老头子这些年到哪里隐居去了,我还道有生之年却再也见你不到了!”
      季衡若不可思议地张大眼,她一定是看错了,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师父,眼角含了一颗混浊老泪,紧紧搂了那老者,“放心,你还在世上逍遥快活,我又怎敢独赴黄泉地府!”
      师父蒲扇大手一把将季衡若推得一个踉跄,“这是我不成器的徒儿季衡若。衡若,这便是九华派的萧言昭萧掌门,江湖人称九华仙人。还不快见礼。”
      九华仙人气定神闲微笑:“什么仙不仙人,你我兄弟好不容易又得相见,还客气什么!药王如今怎么变得这般罗嗦!”
      “萧师伯!”季衡若脆生生叫出,萧言昭微眯了眼看来,一时似有什么暗波涌动,再一凝神,又恢复了满面春风和煦,“这个女娃娃,很好啊!”
      不耐烦两个老头之间的寒暄,季衡若无聊四处张望,不妨耳边热气喷来:“衡儿在找我么?”好像落了只小虫子,濡痒的气流划过耳垂。
      看到几乎被埋没在人群里的季衡若,被针扎了般猛然回过身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谢承远一双凤目满满盛了笑意,春光乍泄,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耳垂,“一会儿,在后院水榭等我。”
      “哎?”季衡若一头雾水,那人已经迎上九华仙人萧言昭,拱手作揖,似乎方才的一句话只是自己的幻想。
      “师父,我……”正扭捏着不知怎样脱身,季君山却向她霎了霎眼,“我的乖徒儿不耐烦陪我这糟老头子啦!”
      季衡若转身奔走,留下一串清脆笑音。
      鼻尖一片冰凉,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偷偷飘下。细密的雨丝白纱帘幕般隔断了视线,将远山的轮廓晕湿在一片茫茫雾霭中。万物都在烟雾缭绕中蒸腾着,草叶树干却愈发地油亮,好似仙境一般。
      这自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云庄秋景,可是除了定期为云庄送药品,师父并不经常准许季衡若出谷,承远哥哥也由于分担了大半庄中事物而忙碌了许多,这一次,他们已有三个月未曾这样近、这样近了。
      细细整平了由于奔跑而褶皱的衣襟,季衡若转出回廊,碧水湖中一片烟波浩渺,刷刷雨声敲打琉璃黛瓦,叮咚有致,好像一曲清越的江南小调。镜面一般的水面点上了圈圈涟漪,一环一环晕漾开去,逐渐消散。莲花早已落去,只余秃秃枝干,在风中瑟瑟摇摆。
      承远哥哥还没来么?季衡若难掩失落,抱膝倚着一株老树坐下。
      “我用了十成功力奔来,衡儿却仍然早了一步,为什么呢?” 眼前一暗,头上一片阴影洒下。一袭月白色丝光长袍下摆沾满了泥污,雨丝在谢承远身边轻轻落下,两点、三点溅开去,渲开点点墨色花朵。
      “因为我想见你,承远哥哥!”季衡若欢然抬首,头顶浓雾重重的暗淡天空被一抹杏黄遮住。对面一人手执伞柄弯腰而立,点漆双目如被雨水洗过般闪闪发亮。
      谢承远弯起一勾清浅的笑,将外袍解下,细细披在季衡若身上,整理妥帖。他跪着做这些事,白玉般疏朗的面颊便在耳侧,一柄油伞始终将她圈在一方无雨的天空里,肩上却被不屈不挠落下的秋雨沾湿,显出瘦削而□□的臂膀。
      季衡若伸手去拉他衣袖,“想见你,越早越好!”
      反手一翻,谢承远牢牢扣住她的手腕,目光里盛满了寒潭秋水,微波轻荡,“我的衡儿,长大了……”长大了,他等了多久?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初见这姑娘时,她便脆生生对他说:“我要做你的新娘子!你只能娶我!”
      长大了?她终于长大了?季衡若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做承远哥哥的新娘子了?她没有哭,可是为什么有湿漉漉的水波漫过脸颊……
      什么也来不及说,因为谢承远的面愈来愈近,近得都能看清他一双黑眸中盛着她张口结舌的脸。一个喷着薄薄温热水汽的吻轻轻落在眼睑之上,顺着眼泪的痕迹一路向下,抹去了泪水,直落到那双微张的点绛樱唇之上……刹那间点燃了熊熊篝火,温润的唇瓣骤然燃成火烫熔炉,滴水成烟,仿佛熔化的铁流倾倒而下将她覆盖湮没……
      油伞滚在一旁微微晃动,任丝丝雨水落上,划出阡陌纵横,在混沌一片的天地间,映出娇羞的杏黄。风过,吹皱了一江春水,搅碎了池中碧月。
      清亮的笑声穿越重重浓雾跳跃而出,有雨水润洗过的透明,谢承远细眉间漾着潋滟春色,扳过季衡若的脸,“衡儿,我们,择日成亲吧!”
      往常这位云庄的少庄主皆是挺直了背脊,冷傲且深沉,便连笑也是淡淡的、审慎的。这般一笑端的是天地尽失了颜色。季衡若甜甜回应:“好!”
      缠绵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角天空露出如被染料泼洒过的湛蓝,阳光穿破重重阴霾,投下一抹微弱而温暖的金色,将两个人的影子印在地上,交项而拥,耳鬓厮磨。
      “师兄!”苏元青焦急的呼唤声。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生生熄灭了火焰。
      该死,季衡若心中暗骂,每一次他和承远哥哥独处的时候,他这个宝贝师弟都能准确将他们定位,找出些琐碎的事端。更可恶的是,承远哥哥也总是好脾气地完成师弟的要求。哪天一定要给苏元青下点药,狠狠整治他一次!可是,难道又是她的幻觉?她分明听见拥着她的人,发出了几不可闻的磨牙声。
      “师兄!快来,出事了!”这一次苏元青的焦躁不似作假,人未见,声先至。
      “就来!”谢承远起身,目光仍在季衡若身上,“今日事毕,我再来寻你。”看见季衡若黯淡下去的黑眸,谢承远温然一笑,“别忘了你今日答应我的事!”
      择日成亲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