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一、插脚红尘已是颠(4) ...

  •   衍州的东城门是北上官道的必经之路,每天进进出出的酒贩子很多。平日不过是三四个小兵换换岗,打打瞌睡,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增派了人手,每个要出城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盘查,弄的酒贩子们很是烦躁,一个劲的在队伍后面喊:“快点呀!死人啦!”

      这些官兵却不同以往吊儿郎当打打瞌睡的,俱是铠甲整齐,神情肃穆。见后面有人大吵大闹,便从内走出个壮实威武的官兵,朝着那带头吵嚷的人劈面就是一记马鞭,抽的那人立时翻滚在地,叫苦连天,直把周围的人吓得一点声响都发不出。

      这边犹自后怕,却有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女子胆子颇大,竟直直走至那凶神恶煞的官爷身边,问道:“马副将,如何?”原来是一伙的。

      那官兵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回小姐的话,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那女子点点头,眼睛却向队伍中间扫射。六个穿着青斗篷,戴着黑斗笠的人立时便进入她的视线中。

      她微微一笑,慢慢踱到那六个人面前,还未说什么,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已撩起斗笠前的黑纱,露出张黑黝黝的脸来。

      那中年汉子搓搓手,一对色迷迷的眼珠子在那女子身上游来移去,腆着脸讪笑道:“嘿嘿,温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温姑娘风采依旧啊,小人可就惨了,自留仓一别就夜夜难眠,想着何时能再见温姑娘一面,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不知温姑娘来衍州可有甚事?”

      温灵玉见他一双眼睛肆无忌惮的在身上扫,早就心生厌恶,见他又说些恬不知耻的话,哪里肯再靠近一步,只冷声道:“我在这里自有要事处理,牛刀门的最好识相点。”

      遂不等那中年汉子答应,越过他们就想朝队伍后面走。刚要走过最后一个人,眼角无意间却瞥到一双软缎绸鞋,再往前一点,一双粉色绣花鞋。

      段非天和杨遥儿此刻真是大气都不敢出。见她低着头在他们身边不知瞧什么,两人不约而同都向地下看去,这一看心里都是大叫一声糟糕,换了衣服忘记了鞋子!

      遥儿手悄悄摸到腰间,扣住剑柄,只待温灵玉稍一动便可抵住她脖子。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最后竟是头也不抬,径直往后面去了

      六人侥幸出城,俱是捏了一把冷汗。这会六人六骑在官道上纵马飞奔。

      杨遥儿和段非天并辔行在最前头,两人小声交谈。

      杨遥儿道:“师兄,刚刚师姐明明发现我们了,为什么又不说出来了?”

      段非天沉吟道:“我也不知,我如今脑子里一团混乱,要好好想一想。”

      杨遥儿“切”一声,道:“你好好想一想就能想的出么?我瞧你见着师姐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没记错回家的路就已是万幸了。我真笨,干什么问你。”

      段非天闭口不言,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神色与平日颇有不同。

      杨遥儿只道他对温灵玉念念不忘,心下对他为色相所迷十分鄙夷,竟有些瞧他不起。她也在想,她想的却不是儿女私情。杨遥儿自小就在宗山上长大,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第一次下山为师父办事就出了这许多岔子,她是又委屈又羞愧。原本以为外面和山上是一样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像一家人一样相亲相爱,现在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是多么复杂!与她想的不一样,与书上说的也不一样。师兄刚下山就告诫过她,不要被外表所欺骗,她以为那不过是师兄的过激之词,但事实证明师兄是多么的正确!只是短短的一天,原本最亲的师叔却背叛了师门要抓她,原本互相争斗数百年的仇人却突然之间成了他们的同盟帮助她逃跑。何为真何为假,她原本笃定的一切顷刻之间化为泡影。这短短的一天在她心中反复激荡,脑中也是一团迷迷糊糊的,轻飘飘的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众人赶了一天路,第二天晚上在一家小客栈稍作歇息。

      晚饭过后,遥儿推开段非天房间的门,想对师兄说说自己心中的困惑。一进门却看见段非天鬼鬼祟祟的在那里换衣服,床边上倒着店小二,见遥儿进来,忙一把将她拉进门内,又向外张了张,确定无人才将门关上。

      段非天竖起一根手指叫她别说话,自拿了一支笔再纸上写道:“事不宜迟,速速离开此地。”
      杨遥儿大为讶异,也写道:“为甚。”

      段非天写道:“等出去再解释给你听,待会你再去叫一个小二来,等他进来我劈昏他,你也换上他的衣服,咱们混出去。”

      杨遥儿应了出去叫小二拿水。

      不多时两人装扮停当,一人端着一面盆水下楼去。所幸一路上没人拦着他们,二人顺顺当当走到后院养马的地方。正在那里解缰绳,不想那牛刀门的中年汉子——“刀霸天”沈青诚吃过晚饭也在后院散步,看见两个小二模样的人在马厩里不知做什么,心中有些狐疑,便走近了喝问:“你们两个偷偷摸摸的干什么!马不是已经喂过了吗!”

      二人都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杨遥儿朝师兄看一眼,憋着嗓子问:“现在怎么办?”

      段非天也没料到那牛刀门的这时候来横插一脚,略定定神,手上不停,小声道:“见机行事。”
      那沈青诚见二人不回话,也不转过脸来,心中越发狐疑,仔细瞧了瞧二人的身段,登时眼睛睁圆,急急奔到两人近身处。

      这边段非天恰巧把缰绳解开,左眼微瞟,见沈青诚正好站在了口子上,心下暗道:“来的好。”朝那马肚子上狠命一拍,那马受了惊,“吁”的一声人立起来,沈青诚全没防备,立时被马镫子踢翻在地,不待他张口呼痛,段非天扯住缰绳借力一耸,人已落在了马背上,那马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把个七八尺高的大汉踩的痛晕了过去。

      遥儿见师兄三两下把人搞定,喜的拍手叫好,笑嘻嘻道:“让你们那个什么‘一刀飘臭’的见鬼去罢!哈哈!”遂也翻身上马,追赶段非天而去。

      二人趁着夜色疾驰。这家客栈已离宗山不远,那上山的路二人原又是极熟的,是以马不停蹄,绝不耽搁片刻。

      奔了许久,不见有人追来,二人这才缓了口气,放慢步子。遥儿问:“师兄,我们干什么这么急,是不是那个狗屁牛刀门又想搞什么花样。”

      段非天摇头道:“我虽不知他们想做什么,但就我所知牛刀门不是如此通情达理的门派,我是怕其中有诈,到头来反倒害了师父。”

      遥儿也深以为然,应道:“不错,那个周贵看着就不像好人,我们还是赶快跟师父说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宗山上松竹翠树,莺啼雀啭,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照的林子间纤尘必现,宛若桃源。

      如此美好的晨间景色,却有人不懂欣赏,只顾在山道上发足狂奔,心无旁骛。

      段非天和杨遥儿在山脚下便弃了马,改由步行。这山道他们从小到大自是走了不下数百遍,然而不用轻功拼着蛮力爬却是头一遭。待的二人到了自家山门前,俱是两手撑着膝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儿了。

      杨遥儿虽然累的不轻,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看见师父和师兄妹们,又觉得一下子气惯全身,精力充沛。当下急急推开山门,三步并作两步的往石阶上的正殿赶,一边跑一边叫:“师兄!师姐!师父!小师弟!我回来了!遥儿回来了!”

      若是在以前,她这样一嚷嚷阖派上下都知道是杨大小姐回来了,早早地便有刀剑朝她头上脚上招呼,不料今天她喊的嗓子都哑了,四周仍是一片死寂,耳朵里除了鸟鸣和落叶的沙沙声再无半分声响。

      杨遥儿不由的有些心慌,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待她气喘吁吁的跑到正殿大门前,却是一惊一痛之下再也走不得半步了。

      眼前的景象实是惨不忍睹,只见昔日共同谈笑练功的师兄妹们此时竟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其中有的不过是八九岁的小孩子,有的人死前也不曾瞑目,大睁着眼睛脸上露出惊怖的表情,那原本雪白的墙上一道道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大殿上散发出一阵死尸独有的腐臭味,甚是难闻,杨遥儿却全没觉出,只怔怔的看着这一场人间地狱般的惨剧,脑中什么都想不起,只有一片空白。

      段非天晚一步到,看到如此一幕,亦是悲愤交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立时双目含泪,悲声道:“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我们来晚了……”他素性坚忍,但是一夜之间亲朋俱丧的伤痛实是太过巨大,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尚且如是,叫才十五六岁的师妹如何承受的了!

      遥儿这时候还呆怔在那儿,眼眶干涸,竟流不出半滴泪。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说:“做梦而已。”始终都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段非天不忍见她如此,将她环入自己怀中,轻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杨遥儿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口中喃喃道:“师兄,只是做梦而已,你为何要哭?但是这个梦好长,我不想再做下去了,你快叫醒我罢。”

      段非天抱着她也是呜咽出声,二人相拥着,心中俱想道:“现在我只有他了。”

      哭了一阵,遥儿突然一把推开段非天,扭转身子向着左首疾步奔去。段非天忙跟在她后面,怕她一时之间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遥儿奔到左首厢房的第二间,停住脚步,在门首站定。段非天知道她心中定是又期待又害怕,便帮她将门推开,自己一步当先跨了进去。

      门内,他们的师父赵三光正背对他们静静地坐在他的书桌前,背脊靠在椅子上,听见他们进来也并未回头。

      遥儿喜出望外,一步上前抱住师父的头,那触手的肌肤却已是冷透了的。她慢慢的转过脸去,看到师父平日慈爱的双眼如今却似是不敢置信般直勾勾的盯着虚无处,脸上表情也如同见到了十分骇惧之事,震惊之极。杨遥儿悲痛之余却无暇他顾,她这时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段非天一拳砸在桌旁的柱子上,一只肉掌登时血肉模糊,他也不觉得痛,一拳一拳的砸去,只把手砸断了才好。

      这时间,门外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只是他二人如今都沉浸在悲痛中,对身外之事浑然不知,待得他们察觉,那脚步声已是近在咫尺了。

      只见门前青影一晃,来人已站在他们面前,正是他们在客栈摆脱的牛刀门四人。那为首的中年男子手上打着绷带,一张脸肿的耳目难辨,看见他们满面泪痕,拱手道:“二位少侠请节哀。”

      杨遥儿先前听师兄说过他们居心不良恐怕要对师门不利,如今又在事发现场见到他们,心中认定他们就是自己的仇人,便也不管自己的软筋散有没有解,拼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朝他身上撞去,双手在他脸上乱抓,一边口中乱叫:“你为何要杀我师父!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沈青诚被他们在客栈摆了一道,弄得一身皮外伤,吃了好些苦头,心里早就对这师兄妹二人恨的牙痒痒,此时见遥儿自己送上门来,欺她力弱,一把将他按住,手腕翻转,扭住她两道臂膊,微一用力,只听“咔咔”两声,遥儿双臂登时脱臼。

      段非天脸上变色,“锵”的一声抽出手中剑朝那人颈边斩落,沈青诚见来势凶猛,一时之间竟忘了中毒一事,腾出双手要去招架。段非天忙把剑一抛,两手齐上,抢了遥儿便退出十步之外。

      沈青诚知道中计,也不恼,任由他把人抢去,桀桀怪笑两声,道:“这仇人是谁你们最好弄清楚了再说话,老子虽说不怕你们两个小娃娃,也不想给人家白白背了黑锅。

      段非天帮她把骨头接好,一手护住师妹,冷道:“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你们倒巧正好出现在这里。”

      沈青诚道:“娃娃到底是娃娃,死了人不知道查看一下伤口么。”

      段非天道他说的有理,忙带着遥儿上前拨开赵三光胸前的衣服,只见那掌印青中发黑,五个指印又比一般男人的手纤细一些,心中一震,不由的脱口而出:“莫非竟是师叔!”

      当下也不敢十分确定,往师父脸上一看,登时腾腾腾退了三步,只见赵三光的尸体虽然冷去多时,那双颊上却仍带着奇异的红晕,又走回来将他嘴掰开,霎时间一股酒臭味混合了腐臭迎面扑来,却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他们水酉门有一门武功叫“醉魂掌”,被醉魂掌打死的人大都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就算死去多时,那两上红晕也不会退,如普通人不去看那伤势,多或以为是醉死了的。

      沈青诚在一边也看出那一掌的门道来,此时倒有些幸灾乐祸,笑道:“如何,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了吧,可别再冤枉好人啦。”

      杨遥儿一直看着师兄的一举一动,知道果然是曾经最疼爱自己的师叔,心里真是再痛也没有了,方才段非天帮她接骨时硬是没哼一声,如今见一个外人还在嘲笑他们,痛上加痛,不由得怒目而视,道:“你又是什么好人!就算是师叔,你也是一伙的,脱不了干系!”

      沈青诚哼哼一声,不打算再理会她。

      段非天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自说道:“师妹先别忙着生气,我看这件事应该与他们关系不大。我们自己门派的弟子熟门熟路、日夜兼程尚且这时候才到,这牛刀门的比我们还走的晚,半夜里对路又不熟悉实在没理由会比我二人先到这多时间,况且师父武功高强,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是了!一定是师叔见擒我们不到,想逼师父改投天玑府,师父知道背叛大公子也是死路一条,师叔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说不定会网开一面放了其他人,于是便宁死不屈,谁知师叔心狠手辣,不念同门之谊,竟杀了满门。”

      这么想了一遍,对吕秀英更是恨之入骨,对沈青诚倒稍稍放缓了语气,道:“我们如今已知晓仇人是谁,自会去找她报仇,四位与我们非亲非故,这里便分道扬镳吧,请吧,恕不相送了。”

      沈青诚道:“不行,你们得跟我去见大公子,要是放着你们两个没内力的在这里,被那死老婆子抓去,我们牛刀门也得遭殃了。况且就凭你们两个的功夫,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报仇,不如跟着我们去,水酉派好歹也是天权府的人,大公子自会替你们做主。”

      段非天低头沉思一阵,对遥儿苦笑道:“师妹,看来我们是非得去歧阳走了一趟了,师兄无能,没有办法保护你,也没有办法替师门报仇雪恨,师妹你怪不怪我?”

      遥儿从没见师兄如此神情沮丧过,从前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的眼中总还是神采奕奕,现在那黑漆漆的眼中却是如一潭死水般,看不到里面究竟还有什么。因此,她心中纵然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她也没有说出来,师兄是她如今唯一的依靠,不相信他又能相信谁呢。

      二人草草将师兄妹和师父师伯的尸体掩埋了,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道:“众位同门,你们先在此安息,待我们报的大仇便来与你们祭奠。”

      一行人遂离开宗山,向祁阳而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