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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二、酒不醉人人自醉(1) ...

  •   众人马不停蹄的行了六日,这日总算到了歧阳地界。

      祁阳是大沅北部的第一大城市,商业繁华,百姓富庶。城中道路宽广,阡陌纵横,房屋亦皆是京城之制,豪屋雅舍,亭台楼阁,多是权贵之家。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比之衍州更有十分不同。

      六人却都没甚心思观看沿途风景,一径奔往天权府府衙。

      天权府并非最近几年才崛起的,三府的存在在大沅俱有足够长的历史,国中百姓也都熟悉。在本朝之前,三府还未分离,都是朝廷豢养的幕府集团。直到本朝闵怀太子年未弱冠便驾鹤西去,余下诸王中又以三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实力最强,都可一争储位。三府在储位的人选上发生分歧,遂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其中又属天权掌控的江湖门派最多,呼声最高。现任府主白秋月系出武林世族白家,未过而立之年便在白家众多子侄中脱颖而出,在白如瑟手中接任大公子之位,多年来运筹帷幄,苦心经营,天权一时间气焰嚣张,俨然三府之首。江湖中对于白秋月本人的传说虽不多,但武功之高当世罕见却是无人不晓的。

      遥儿边走边听段非天说这许多,心中对白秋月实是半分好感也无。先前牛刀门众人又在她面前对大公子表现出如见恶鬼般的惊恐之情,更令她无法不将他想成面堆横肉,五膀三粗的凶神罗刹。及至看见他不过是个身形瘦削,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她倒不由的有些惊讶。

      天权府之大,恐怕有王府的建制,府内宛如迷宫,曲折蜿蜒,若是无人带领当真走不出去。他们坐等了半晌,终于在一间偏厅见到了大公子。

      白秋月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屋内陈设虽是极尽精细,却也算有雅致。墙上一副游龙潜渊图,运笔泼辣,当是名家手笔,靠座的位置有一柄打开的折扇,上书李白《将进酒》中的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狂放不羁,力透纸背,却失了些神韵,许是主人之作。

      段非天暗中环顾了四周,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白秋月上。

      白秋月一身暗纹素白锦袍,头上单插一只白玉笈,但面色略显苍白,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带些阴气。他的右手边也站着一个布衣男子,宽袍大袖,打扮甚是简朴,但神色冷峻,面罩寒霜,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

      那同来的牛刀门四人此时却已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沈青诚先对白秋月重重磕一个头,颤声道:“大公子,小人沈青诚,奉大公子之命前往衍州通风报信,可惜去晚一步,水酉派已被那死老婆子灭门,小人……小人只救的这两位赵掌门的弟子。望大公子网开一面,请大公子息怒恕罪。”

      话才说完,四人就已出了一声冷汗,当下气都不敢出,只等大公子命令,谁知左等右等,两手撑酸,上面仍是毫无动静。沈青诚微觉疑惑,偷偷把头抬起一点,斜着眼睛想看看大公子是何反应。

      他这边眼珠子刚刚翻上,一根银针不知从何而来,他只来得及看到那突然放大的银色针头,那阵便已“嗖”的一声戳进了眼眶,霎时间鲜血狂喷,沈青诚捂住眼睛,滚在地上哇哇惨叫。那牛刀门的其他三人见此无不股粟,却也无一人敢向大公子稍说一句求饶的话。

      这一针急如飙风,迅若闪电,段非天看的仔细,那发针的人正是一直站在白秋月身边的那个布衣人。当时沈青诚只微微一动,那布衣人便已发觉,他甚至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袖袍随意一甩,那银针便如长了眼般射将出去。武林中能把暗器使的如此出神入化的人物屈指可数,而其中一个正是最擅长使针的。

      白秋月将一缕不小心掉下的长发撩到耳后,左手抵着自己的下颌,冷眼观看着底下人的表情。如此程度的血腥远远不足以满足他,而在段非天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之前,他也早已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古人云:“事未显而处甚微,非见几之明不能也。”段非天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里,宛然一头正在匍匐等待的猎豹,小心谨慎,深思熟虑,但只要让他积蓄起力量,他便会变得极其凶险。否则,他就会日复一日地等待下去。他觉出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甚至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他必会成为不输于他的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白秋月慢慢的说道:“沈青诚,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沈青诚强忍住疼痛,仍恭恭敬敬的说道:“小人……小人不该妄图揣测大公子的意思。”

      白秋月听了一笑,道:“你这样就未免太小看我白某人了,我难道是那种属下一点点错误便要杀要剐的人吗?刚才不过是我这兄弟一点小小的警告,我实在是见不惯明明做错了却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人。”

      沈青诚冷汗簌簌往下掉,低头道:“请……请大公子指示。”

      白秋月道:“好吧,那我就发发慈悲告诉你罢。第一,你不该将吕秀英之事打探的如此不及时——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你,你们牛刀门的办事效率向来不太高;第二,你不该事后才发现那封至关重要的信还在他们手里,那也就算了,竟敢还妄想蒙混过关,欺瞒不报;这两件还不十分重要,我要是心情好兴许还放你一马,不过这接下来的第三件,我真是想要救你也不行了,你可知道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沈青诚皱眉想了半天,也不知他到底在哪里犯了死罪,只得俯首道:“小人实在是想不出。”

      白秋月道:“你最不该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大摇大摆的进了我的府衙。这下可好,那两个冤家对头都知道牛刀门跟我天权府有关了,你说我要是不交出你们的尸体去堵住他们的疑心,牛刀门恐怕从此以后也要像水酉派一样在江湖上消失了。”他看着沈青诚的脸色由青转白,及至惊惶恐惧,如见鬼神,心里的快感便也渐渐上升,真是舒畅的不得了。停一停,又道:“我要是你,我就会感到庆幸,至少以我一命换取牛刀门满门,那也值得了,江湖人不都说‘舍生取义’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当当你们门派的英雄,让你的名字流芳百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

      沈青诚此刻已煞白着脸说不出话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刀霸天”,在江湖上总算还是个人物,最后竟是死在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上,可是这个理由在别人看来又的确足够致命。
      连段非天也不得不佩服白秋月心思缜密至此,他们一路而来竟谁也没有想到这方面,不由的在心下想道:“好个白秋月,果然厉害。”

      白秋月见他似已认命,心下颇感失望,见好就收自不是他的风格,想了想,又道:“好吧,看在你们为天权府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就留你们一个全尸,既然赵掌门是死在醉魂掌下,我心下过意不去,正好他的两个弟子也在这里,不如就用醉魂掌结果了你们,既给他二人报了半个仇,又可让你们和老赵去黄泉路上作个伴,我想来想去,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那牛刀门弟子四人听了这番话,全身一震,都转过脸来看着段非天和杨遥儿。沈青诚不由得懊悔不迭,当初他为了一泄私愤,险些弄折了那女娃娃的手臂,他们怎可能不借此报复。

      杨遥儿本来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但此时听得竟要由自己出手,不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虽然厌恶这四人,却还没到要杀了他们的地步,当下跳起来道:“白秋月,你要杀便杀,干什么扯到我跟师兄身上,牛刀门的虽然可恶,毕竟救了我们一命,冤有头债有主,杀我们水酉派的人是师叔,要杀也是去杀她,我不会杀他们的,你另找人吧。”

      白秋月微笑着听她说完,拍手道:“不错,赵掌门果然没看错人,杨姑娘恩怨分明,绝不公报私仇,白某也佩服的紧。只是白某心中有一个疑惑,不知姑娘能否替我解答。”

      杨遥儿不知道他要玩什么花样,且小心应对就是,便道:“什么疑惑。”

      白秋月道:“杨姑娘方才说不杀无仇之人,是不是?”

      杨遥儿道:“是。”

      白秋月又道:“那皇帝于你有没有仇?”

      杨遥儿听他一下子扯到皇帝身上,摸不透他的心思,皱眉道:“自然没有。”

      白秋月轻笑一声,道:“皇帝既然和你无冤无仇,那你又为什么听从你师父的命令,要去刺杀他?这样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若现在是你师父叫你去杀了他们,你必会二话不说,一掌将他们毙命。”

      杨遥儿怒道:“这跟本是两回事,刺杀皇帝是关系到一门生死的事情,要不是受你胁迫,师父又如何会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如果不去做,也会有别人来做,那是不得不做,现在却大可不做,怎能相提并论。”

      白秋月点头道:“很好,杨姑娘的意思在下已经听明白了。”

      杨遥儿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白秋月道:“杨姑娘是说,如果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即使别人会替你去做,杨姑娘也会义不容辞,逼着自己去杀人,但是一旦和自己没什么关联的,那就没必要多造杀孽,即使别人也会做,那是别人的事,和自己当然无关,清名无损,于心无愧。杨姑娘的意思在下没有误会罢。”

      杨遥儿张口结舌,不禁向后趔趄两步。她心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叫嚣:“不是的不是的!我怎么会是如此自私的人?他不过是逞口舌之快而已,我不能承认。”她想要反驳,可是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找不到!他字字句句像一座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过了半晌,她也只能艰难的吐出一句:“你……你在强词夺理,这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白秋月不放过她,道:“哦,那好,我现在便要杀了你师兄,你说你还杀不杀他们。”

      杨遥儿又后退一步,面色白的不似活人,师兄如今是她的支柱,是她的依靠,她怎能不顾师兄的性命,但是如此一来,不也正应了他的话,她就是如此自私的人,只顾忌自己的感受,全然不管他人的死活!

      白秋月微微冷笑,也不说话,要待她自己将自己困死,然后再轻轻一句话,将她脱离苦海,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段非天知看出师妹已被白秋月几句话弄的的心神大乱,如再不出言,只怕师妹便要走火入魔了,当即立起身来,正色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与不为,各人心中自有判断,人心乃是天下间第一等有情之物,每个人在别人心中的地位皆高下相差悬殊。如照大公子方才所说,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人都无心无情,脱离红尘,跻身于三界之外,再来,人人都是圣哲,已将个人私情置之度外,心怀天下苍生,那么便不仅是人命,而是万物俱皆平等。这两种人恐怕都已超出了人的范围之外,大公子如此要求我师妹,未免也太看的起她了。”

      白秋月看着他,神色闪烁不定,过的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豪气顿生,一扫原来的阴郁之色,他大声道:“好!段非天,我欣赏你。你的君子之道,我白秋月定会拭目以待!”

      段非天敛去面上神采,低声道:“大公子说笑,君子之道又岂是说一说便有的。”

      白秋月道:“当然不会只是说一说而已。”

      他这句话暗含深意,段非天又怎会听不出,但他此时此地却只能假作不知,道:“大公子,我们并非不忍下手杀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先不说我们中了软筋散之毒至今未解,就算没中毒,就凭我二人醉魂掌的功力,恐怕只能震断他们几根肋骨而已。”

      白秋月沉吟道:“这个简单。”

      他话音刚落,那布衣男子已将两根银针飞出,眨眼间便插入二人膻中穴。段非天只觉一股热气由筋脉导引,霎时间便走遍全身,最后竟从他的小指激射而出,地上却凭空多出一滩黑血来。一试内息,已然畅通无阻,对那布衣人的身份更是不用怀疑了。

      沈青诚见大公子似乎心情不错,心里倒是一直存着侥幸。只可惜他不了解白秋月这个人,他嘴上说什么心情一好说不定会放了他们的话,实际上却最是公私分明,个人感情是决计不会带入大业中的。他听段非天说武功不好杀不了人,心下虽知道是敷衍,倒也不好以这个理由再硬逼他们。遂又略想一想,吩咐外面等候的府兵,道:“来人,把这四个人带下去,今天晚上给他们一人五十坛烈酒,到明天早上要是还能睁开眼睛就放了他们。”

      外面齐声应道:“是!”接着走上来八个府兵,两人一个,拽着那四人的胳膊就要往下拖。
      沈青诚此刻也顾不上眼睛上的疼痛了,心下寻思:“反正左右也是个死,老子不如跟姓白的拼了,好歹死也拉个垫背的。”

      这么一想,胆气俱增,趁那府兵要去胁他臂膊之时,猛喝一声“着!”,那腰间的刀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急射出去。

      他这一刀暗注内力,去势极快,乃是他毕生武学的精髓,又妙在出其不意,实是打算即使没要了白秋月的命,也要削掉他一只手臂。

      那布衣人听见风声,知这一刀来势凶狠,不可硬接,遂气贯手臂,将袖袍一振,刹那间几十根丝线连着银针从那宽大的袍中“刷”的飞出,向着那柄刀而去。只见空中火星一闪,震耳欲聋的一声“锵”,众人再看时,那刀竟已被那几十根银针生生钉在了廊柱上!

      只听底下沈青诚大喝道:“好!‘针命天子’卓青丝果然名不虚传!老子甘拜下风!”

      卓青丝口中一声冷哼,手上用力,那银针又“嗖”的一下从刀上拔出,仍旧飞回他袖袍中。那柄几十斤的钢刀却被戳了几十个窟窿,变成了一块破铜烂铁,“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段非天惊骇之余,微微一笑,暗道:“果然是他!没想到他如今已这般厉害。”

      卓青丝一语不发,一抖袖袍,慢条斯理地抚去衣衫上的皱褶。

      白秋月挥挥手,那四人便被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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