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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白雪飞花乱人目(3) ...

  •   等了许久,白鹤老翁和秦娘都有些困意,便一人靠在一张椅子上打盹。

      待白鹤老翁一觉睡饱,揉了揉眼睛,看到秦娘早早醒了,似乎在同杨遥儿说话,便道:“小姑娘,你想好了罢?咱们事不宜迟,这就打起包袱上路罢。”说着兀自起身就要去隔壁房间收拾。

      杨遥儿忙叫住他:“白前辈留步!我想……我想让秦前辈先帮我救了君笨蛋,你们再走也不迟。只要一会儿,要不了多长时间的。”

      白鹤老翁大惊,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娘一通,道:“娘子!你……你莫不是要亲自上?本来我老人家也没甚意见,但是你的年纪……未免和那少年太不相符罢!”

      秦娘见他满嘴胡言,沉住脸瞪他一眼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自己上了?我不过帮小姑娘打个下手而已。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白鹤老翁原以为杨遥儿业已想的透彻,高高兴兴地就要出发,谁曾想她如此执迷不悟,竟要去做那天下第一大傻瓜!不由的怒从中来,气愤道:“不行,我老人家不准!小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老人家眼看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少年转眼间变作白骨一堆,难道就不动心、不可怜?然而,量力而行方是处世之道,一意孤行终究害人害己。我老人家实话实说,这个少年非但救不得,更且要一刀杀了,以防那浪白沙复活后再施蛊寻仇。”说着随手拎起一件东西冲到君不见面前,刚作势要砸,一看之下,竟是只茶壶,又悻悻的放下了。

      杨遥儿并不阻止,见他气急,忽然微微一笑,道:“白前辈教训的是,我自是量力而为的。救他一命,不过举手之劳。我杨遥儿武功低微,自师父死后,万事都倚仗着师兄,从来不曾真正有过自己的决定。至于报仇一事更是遥遥无期,但倘若我学会了如何用蛊,为师门雪耻便轻松容易的多,何况……何况听秦前辈适才说,放蛊并不一定非要放在人身上,牛马猪羊亦可。既然此事有益无害,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这几句话学的是段非天的一套,说的是字斟句酌,显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让人找不到地方反驳。白鹤老翁无法,索性眼不见为净,走去自己房里喝闷酒。

      秦娘等他走了,道:“你既已做出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只盼你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

      杨遥儿道:“秦前辈放心,我不是一时冲动,这件事我认真权衡过利弊,并非如白前辈所说的以身殉道,虽然我对古人的至上大德也心存效仿之情,但……”她此事心情异常复杂,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想了想,只得道:“总之,我是顺着自己的本心做的,决计不会后悔。”

      秦娘点点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些东西。”说着便迈步向里面走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黑油油的瓦罐。那瓦罐样子无甚稀奇,圆口凸腰,与那普通人家家里腌菜的罐子很是相似。

      秦娘走到桌子前,将黑瓦罐轻轻放下,把那罐口上压着的竹篾揭掉。杨遥儿好奇,探头往那黑漆漆的瓦罐里张望,这一望,顿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却是急退两步再不敢看了。

      原来那瓦罐里盘旋着一条花纹斑斓的小蛇,三角形的蛇头吐着暗红色的信子,一对绿莹莹的眼睛亮的惊人,显然是身带剧毒,凶险异常。

      杨遥儿从小就最怕蛇,突然之间近距离的接触它自然吓的心惊胆战。秦娘却丝毫不以为意,伸手便从那瓦罐里将那毒蛇捞了出来。那蛇倒也乖巧,一圈一圈缠在她的玉臂上后便不再动,只是露出个三角头朝站在远处的杨遥儿瞧了两眼,见她皮包骨头的,又兴致缺缺的缩回去了。

      杨遥儿见那蛇竟似乎有嫌弃它的意思,心下不怿,大着胆子稍稍靠近了些,道:“秦前辈,这个就是蛊?”

      秦娘微笑道:“不错,这是蛇蛊。你别看它又小又细、其貌不扬,毒性可是百虫之中数一数二的,我当年为了捉它,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杨遥儿一愕,奇道:“咦,这条蛇原来是你的么?秦前辈,你……你也是蛊女?”

      秦娘笑道:“你想不到罢,我这样的人也有人肯娶。”

      杨遥儿摇头,道:“爱一个人,自当不会计较这些。”

      秦娘略有怔忪,口中不自觉轻叹一声:“当真不计较么?”跟着立刻恢复了神情,道:“我看今日残月如钩,星辉又盛,正是种蛊的好时辰。跟我走罢。”说着已一步跨出了门槛。

      二人来到园中,只见夜幕中果然繁星点点,交相辉映,一轮明月悬在星空中,皎洁无俦。
      秦娘在一株菊树下站定,道:“你需先把身上的衣物除下来。”

      杨遥儿心知这些仪式都是极为隐秘怪异的,便不再多问,见这里隐蔽,放下心来,按她说的将罩衫和里头的小衣尽皆脱了,光着身子站在那里。

      秦娘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见她肌肤莹白若雪,毫无瑕疵,十分满意,又道:“仰面躺下。”

      待她端端正正的躺好了,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伸出右手二指放在嘴边,叽里咕噜的念了一组咒,念完后把它贴到那手上缠着的小蛇身上。随即捏住那蛇的七寸处,将它轻轻提起,蹲下身放在了杨遥儿的胸前。

      那凉嗖嗖的感觉一上来,杨遥儿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心里实是害怕的不得了,直想跳起来一把抓住那蛇甩出十里远,但她方才既已在别人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自己不会后悔,又怎能在这时候退缩呢?当即什么都不想了,闭上眼睛,只是死命的咬着牙抵抗着层层而出的惧意。

      正在这时,她心口处蓦地一痛,跟着一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从那痛处逐渐上移,好像有生命似的,顺着血管飞快的往她的心脏游去。越到里面,那麻痒的感觉越不明显,但另一种森冷彻骨的寒意却渐渐清晰起来。

      不一会儿,杨遥儿就冷的牙关格格作响,忍不住抱紧了双臂,但那寒意丝毫不减,在她身体内犹入无人之境,眨眼间便把她的各条经脉血管都走了一遍。

      之后那冷意终于慢慢退去,杨遥儿以为这便结束了,睁眼就想起身,不料手刚刚抬起,她的心脏突然之间好似被人戳了一刀,直把她痛的大叫一声又翻倒在地上,两手捂住胸口,一双脚乱踢乱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那痛彻心扉的寒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她一夜之间经历了烈焰炙烤和蛇毒噬心的折磨,身心都已忍受到了极点,当下痛冷不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她终于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身上的寒冷之痛业已烟消云散,往下一看,发现自己竟连衣服都穿好了。而那原本在她胸前的小蛇却已不见踪影,她顾不得身上酸痛,连忙伸手摸进衣服里,想看看它如今游到了哪里。一摸之下,倒的确是不在身上了,心下真是大舒一口气。

      秦娘一直守在她身边观看她受蛊情形,以防发生不测,此时见她犹自愣愣的坐在那里,莞尔道:“你还坐着干什么,那蛇已入了你的身体,你当然找不到它了,既想救人,还不快去屋内看看他的情况。”

      杨遥儿听的她说那蛇和她已经融为一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此刻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总之是五味陈杂,难以一时理清。想起君不见还危在旦夕,遂拼命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暂且丢到一边,起身向秦娘道了个谢,便迈步向屋内而走。

      夜风微凉,秦娘闻着那淡淡菊香,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刚欲回走,忽听的身后脚步声响,接着有一个声音道:“你是故意的。”

      她知道他一定放心不下,便也不转身,无情无绪的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声音冷笑一声,道:“那少年中的蛊根本就不是浪白沙放的。”

      秦娘道:“哦?那是谁放的?”

      那声音冷道:“就是你,秦娘,你趁我们不注意把蛊下在了那少年身上,随后又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他一遍,说他中了奇蛊,这时恰好又听到小姑娘说曾遇见过二十三寨的人,你便顺水推舟,将一切都推到了已死的浪白沙身上。哼哼,什么‘换魂’,什么‘阴蛊阳蛊’,什么年岁相仿,都不过是你精心设计的陷阱!你可真厉害,不仅将小姑娘骗了,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说到后来,似乎颇为激动,竟连语调都变了。

      秦娘默然听完他的话,语气不变,道:“哦?那么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声音又恢复了冰冷,道:“你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把你身体内的蛊顺利移到另一人身上。你深知想要光明正大的进我白家的门,就必得先摆脱蛊女的身份,本来,你我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你找不到机会施行你的计划,谁道老天偏偏那么凑巧,我将小姑娘带了进来,却正好给你提供了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哼,当初你极力阻止我教小姑娘射阳神功,恐怕也不是为了你嘴上说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让我猜一猜。”隔一会,像是真的思索了一阵,又道:“我知道了,蛇蛊至阴至寒之物,你是怕我教了小姑娘射阳神功后她阳气太盛,到时候与蛇蛊阴阳排斥会功亏一篑!哈哈,我也真傻,你又不是我,这种机会,怎会不牢牢把握住,而让它失之交臂呢?”说完便仰天一阵大笑,那笑声中却分明透着悲凉、失望与自嘲。笑至最后,早已变成了哽咽。

      秦娘安静等他笑完,继续道:“你既已猜到,又为何不出手阻拦,事后与我来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虚伪至极么?”

      那声音突然怒道:“那是因为我发现的太晚了!等我想通一切出来,小姑娘已然成了你一己私念的牺牲品!”

      秦娘道:“你现在就可以把真相告诉她,至少别让她被人耍了还对我感恩戴德。”

      那声音的主人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腾腾腾几步冲到秦娘面前,正是白鹤老翁。只见他脸涨的通红,额间青筋暴出,显是怒不可遏。他一手拎住妻子的衣襟,愤然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悔改呢?你曾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只因你说你今后一定潜心修佛,不再滥造杀孽,于是我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妻儿,抛弃了我所有的荣华富贵,甚至抛弃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只为了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如今更是在我眼皮底下……”一言未毕,他却是再也没有力气去质问她了,手一松,转身即走,他对自己发誓这次绝不回头。

      秦娘一直低头不语,见他进了屋,便从容整理了一下被他拉皱的衣襟,也缓步跟着走了进去。
      杨遥儿在屋里左等右等不见秦娘回来,生怕君不见时间不够,便想出门去寻,刚刚跨的一步,白、秦二人就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但见他们两人脸上神情都颇为古怪,十分冷淡,白鹤老翁平时对妻子是何等谦恭,如今却理也不理,自顾自坐到椅子上,拿出一瓶酒来,便在那里自斟自饮。秦娘也不埋怨,径直走到君不见塌前坐下,道:“你现在只需喂他一滴血,一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

      杨遥儿顾不得多问,即刻咬破自己的手指,掰开他的嘴,挤了一滴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又向秦娘皱眉道:“他怎么没一点动静,是不是分量不够?我再给他滴几滴。”说着就要再去咬,秦娘忙拦住她,道:“不用,一滴足矣,多了反倒要出错。”

      她话一说完,白鹤老翁忽然醉醺醺的插口道:“小姑娘,你还是乖乖听她的话,呃,她……她厉害着呢!你要是敢不听她的话,不仅你的小情郎性命不保,恐怕连我老人家也保你不住喂!”

      杨遥儿听他这话说的颇为讽刺,心下虽然大感讶异,却也不好当面问他们夫妻二人的私事。当下室内一灯如豆,四个人处在这样一间小屋里,只闻得那倒酒之声滚滚如雷,寂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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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白雪飞花乱人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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