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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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孔怀重招呼岳渟渊也坐下，接过他怀里搂的诗书，望着清明的天。
“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
“这样好的天，还能又几时？”孔阁老长须。“文庭，在我面前不用拘着。”
身为师生，岳渟渊在孔怀重面前向来是拘着自己的，话语不敢有半分逾越。他是四大世家出身，又是岳氏唯一的嫡子。年少时名动京城，得孔怀重赐字，被推世家子弟中得楷模。
岳渟渊松了背脊，问:“老师将赵孟明调离东河，是要保护他。可为何要调去并州？”
东河税监的风头虽然被打压，可直白来说并没有大波动。赵孟明一日不离开，就始终活在司礼监的眼皮下。姜复古出身名门，又是东河知府。东临境内，能动他的寥寥无几。
“赵孟明此人听闻颇有手段，并州靠着金凛，境内又有茶马道。金凛茶场与月氏良马互市，才弥补了北境战马稀缺的不足。茶马道上的马匪不少，定远侯上奏朝庭，请求派兵剿匪，就让赵孟明也去。”
“老师是看上他了？”岳渟渊开口。
孔怀重打了个哈切，“难得有块硬骨头，西街杀人一事你听闻了吗？”
“听闻了，说是禁军统领的儿子杀了徐茂手下的一个锦衣卫，此事还牵扯到了左大人家里。”岳渟渊回想着，补充道：“对，还有薛思危。”
孔怀重眯了眯眼，听着假山里的流水声，揪着袖口的扣子。问：“薛思危？”
见孔怀重想不起来，岳渟渊出声提醒：“大理寺少卿薛思危，字照夜。税监一案就是他负责主审。”
“想起来了。”孔怀重对他有过几面之缘，回想道：“方文还去了不少次大理寺，催促他审理此案。”
“是。”岳渟渊开口：“税监案事发时，老师曾让我多在京城中走动，学生就去了左二公子的宴席，薛思危也在，他与左二公子交情甚好。”
那时税监案事发，案子送到了刑部。孔阁老忙于处理北境战事以及劝诫顺天帝放弃御驾亲征的念头，刑部的龚清审理，孔阁老便让户部的岳渟渊与纪文远去听审。审前，他有意让岳渟渊在城中多走动走动，以便他人话语。
于是便有了鸳鸯楼宴席一事，薛思危算是与岳渟渊打了个正式的照面。
岳家位列京城四大世家之一，在岳老太爷那一辈更是显赫无比。年轻一代里，才学与名望能与岳渟渊匹敌的寥寥无几。论家世，才学，名声，整个大瀛也是绝无二人。
岳渟渊才学出众，为人正直又自视甚高。被孔阁老收为门生后，一言一行都是倾囊相授，岳家对他寄予厚望。再加上与他同辈的世家子弟多是风月纨绔之辈，这让岳渟渊在京城里耀眼异常。
孔阁老撩起袖子，看着湛蓝的天只觉得老眼酸痛，他回收视线，眼前一片灰暗恍惚。幽幽开口道：“看你的脾气秉性，让我想起了我的另一个学生。”
“三十年前，我曾收了个学生，他天资聪颖又生性好学，待人宽和又正直温良。”末了，孔怀重叹息，“和你一样正直。”
见他欲言又止，岳渟渊试问：“是先太子吗？”
孔怀重深叹一口气，“可惜了。”
檐角落水清晰可闻，碧水荡出微波涟漪。
“文庭，天下之大，不止于上京。你生在上京，长在上京，半生平稳就如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上京的安逸如这天般，浮于表象，真要翻过来后还能安稳几时？”
岳渟渊略微思索，回答：“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励行而不知。若真有那一日，学生也愿力挽狂澜，匡扶明堂。”
“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孔怀重扶着他的臂弯，突然拭泪道：“好孩子，你还如此年少。放在盛世必定为宰辅之才。可如今大瀛风波四起，你们这代虽有志却只能明珠蒙尘，这是我大瀛之失啊！”
错生时代，虽有才学却郁郁不得志，满腔抱负最终化为怒火。狠狠烧尽后只剩耄耋暮气，这座皇城历尽百年，多少能人才子在这里被磨去了本性，多少有志之士在此落寞出走。
前有游崇山，后有他孔怀重。当年意气风发的状元郎，面对大瀛的沉疴也无济于事，多少愿力挽狂澜的豪言壮志被踩碎在脚下。
“学生不怕，老师也不不必替学生惋惜。”岳渟渊如孔怀重所言，不再拘着：“文庭知道老师为何收学生为徒，老师也看清了大瀛腐败的根系在哪，为何就不敢明说？”
孔怀重无奈叹息，“有何用？想必你也看清了，大瀛的弊病不是一日累积的。”
“难道真的别无法他吗？”岳渟渊不甘，或许还会有其他法子。
“有，怎么没有。”孔怀重愤愤道：“要么推倒重来，要么再打一场赤玄之争，你选哪个？”
***
司礼监的厅堂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周怀恩坐在罗汉床上，贺继光赶忙拿出帕子去擦他手上的茶水。
白气腾腾的茶水溅了一地，破碎的茶盏迸在周策脚边。他大气不敢喘，低着头听周怀恩呵斥。
“都是酒囊饭袋，还能让人临门倒打一耙？”周怀恩不耐烦的抽回手，贺继光也就收了帕子，转身要去收那地上破碎的瓷片。
周怀恩抬手喝止他：“你不要动，让下边的人来收。”
贺继光侧身退下，立在一旁的周策不敢抬头，只见那双黑靴渐渐退出视线。
“周策，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我看走了眼？”周怀恩花白的头发俨然比周策要多，他把这事交给周策，只要想办法把西街宅子落到左安头上，左家就一定脱不了干系。
他把此事全权交给周策去做，以为事关自己儿子的事，他会格外细心。不成想被薛思危耍了一把，这事就如薛思危所言，往大了说，搞不好就会变成捏造陷害。
“若不是我的人机灵，说不准明年清明我连着你们父子俩的坟一块上了。”周怀恩气不打一处来，看见周策这窝囊的样子就来火。“禁军统领的职位坐久了，禁军也使唤不动了？禁军几万人，你看看你都招的是些什么人？一群兵痞吃着天家的皇粮，用着国帑。我瞧着禁军的人也着实多了点。”
“不要说我不帮你，本以为你是个有心的，谁知道你们父子俩一个样，先是得罪锦衣卫然后又是大理寺的少卿。”
周怀恩拧了拧眉心，实在觉得不应该趟这混水。他身上还压着东河税监的担子，再加上皇长子生辰。没有必要与锦衣卫过不去，为了一个禁军统领的儿子，不值。
周策恍然跪下，面容惨白，干哑着嗓子哀求：“老祖宗。”
他往前跪了跪，周怀恩抬手制止，“别这样叫我，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话语未落，周怀恩已经从榻上起身，周策见他要走，急忙跪拦在他面前。
周怀恩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厌恶，他道:“咱家可是要去伺候皇上，耽误了时辰，你可知是什么罪？”
此话一出，周策悍然立在原地。
直到周怀恩从他身旁离去，他也未起。
末了，还是贺继光将他请出司礼监。四月末的天气愈发燥热，贺继光在檐下站了片刻，便已满头大汗，他的衣袍口被汗浸湿。
司礼监偏房院里传来阵阵哀嚎，贺继光闻声看过去。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逐渐清晰，贺继光问:“这是怎么了？”
看罚的张鲸模样清秀，见是贺继光，叫停了正在挨板子的两人。回话道：“干爹，小泉子和小栓子在承乾宫误了事，老祖宗罚他们鸳鸯板子。”
承乾宫？
那是华贵妃和皇长子的居所，司礼监派去的都是上心的人。在承乾宫闯祸，老祖宗也只是赏了鸳鸯板子，贺继光只叹周怀恩心善。
见板子停了，贺继光朝着两人道：“停下干什么？继续啊。”
小泉子满脸汗水，趴在长凳上的小栓子见贺继光发话，脸色一白。
板子接二连三落下，结结实实的打在小栓子的屁股上。周怀恩本就不是真狠心罚，所以才赏了鸳鸯板子。都知道这是老祖宗开恩，互打的板子本就没什么威慑力，又派了张鲸这个软性子来看罚，任谁都不会下死手。
三个人眼睛一睁一闭，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不巧的是偏偏让贺继光看到了。
“老祖宗说了什么时候停吗？”贺继光问。
张鲸摇头，“没有，只说让他们先打着，等人来传话。”
“承乾宫的主可金贵着，派遣你们去伺候皇长子和贵妃是你们的福气，犯了错就该狠狠的罚，不然怎么长记性？”贺继光意犹未尽，他看着脸色刷白的两人，听着板子声逐渐加大，嘴角不由得上扬。
“张鲸，看紧点。鸳鸯板子也是板子，声音不够大，传出去了还让旁人以为，咱们司礼监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
张鲸连连点头，弓着腰送他离开。贺继光极不习惯他在身边点头哈腰，把手从他的手腕上抽离，步履生风的走出司礼监。
下朝后，纪文远约薛思危府邸一聚。
薛思危回去后匆匆换下官袍，穿了件寻常白袍就乘着马车去了纪文远的府邸。
纪文远的小宅说不上宽敞，搁东街最外边的，往来最快也要一个时辰。那块人流车水复杂，宅门前的地砖碎了一角，不知谁垫了块石头。纪文远早早站在门前相迎，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青花长袍。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哀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