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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演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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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茂一早就赶回衙门,沈愈的尸体横躺在门前,锦衣卫们将他抬回来时,人已经死了。据说血洒了一路,道边的狗都冲他们吠两声。
沈愈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白布,天气微热,血腥味顺着缝隙弥漫。
徐茂到时,众人早早围成一团,他到后,众人才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在沈愈的尸体前蹲下,掀开他面庞上的白布。
“先抬下去。”徐茂吩咐,起身脸色严峻道:“昨夜同沈愈一起巡查的人过来。”
锦衣卫们一哄而散。
纪景青从户部回来时,才得知这事儿,南镇抚有条不紊地锻造兵器,刚好李望的案子判下来,户部手里有银子,他马不停蹄去户部要帐。
岳渟渊精打细算这笔银子,除去北境的军饷和皇长子的生辰宴,还可剩余不少。纪景青一去,南镇抚司锻造兵器的这笔帐犹如釜底抽薪般,将本就剩余的银子直接无几了。
二百万两银子,如流水般转瞬即逝。
岳渟渊如被抽丝剥茧般无力,每一笔钱他都清楚怎么花的,但这二百万两为什么这么快就没了?
若不是太后叫停了修缮宫殿,这些钱怕是够呛。
他看着账册上的字,大瀛一年的税收是三千八百万两,比起前年少了四百万两。四域两州的军饷基本保持在三百万两左右,前些日子,东南的奉京上奏要求修建战船,组建水师,被孔阁老驳了回去。
那时北境还在同胡族打仗,奉京一带安逸至极。满堂都在时刻关注北境战况,就连东临都做足了准备。北境一旦战败,东临立刻北上出兵。
好在北境殷家从不让人失望,他们死守北方长城,决不让胡族踏进长城半步。
纪文远回来时,岳渟渊取下了官帽摆在桌上。
“听闻胡族败绩欲显,咱们的这笔银子总算没浪费。”纪文远解开官袍外的绯红大衣。
“从去年年关打到开春,这仗越拖越对北境不利。”
“冬季已过,胡族大势将去,此战必胜。”
岳渟渊叹息,坚定答道:“愿此战必胜。”
沈愈的死很快传遍宫廷上下,徐茂去慈宁宫探望徐太后时,她才得知此事。
沈愈在锦衣卫的官职不上不下,周邱在诏狱里一口咬定是误杀,是被奸人诱导才失手杀了沈愈。这件事看似不大,可难就难在周邱没有证人,全凭他一面之词。但他又是禁军统领周策的儿子,难以直接了事。
禁军统领周策得知此事后,顾不得找周怀恩,先带着人去了北镇抚司门前。
偏偏徐茂不在北镇抚司,锦衣卫们没有徐茂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放人进去。周策在衙门前吃了瘪,得知徐茂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心知太后怕是已经知晓此事,他随手带人离开了北镇抚司,朝司礼监前去。
演武场内人声喧哗,排山倒海的呼声自台上传来。周怀恩立在顺天帝身后,场内骑射的人马英姿飒爽,顺天帝兴致高昂,重赏了几个拔得头筹的禁军侍卫。
顺天帝嬴承恒喜好骑射,虽然他从未踏出京城半步。但对嬴氏先祖横刀立马,四方侯爵镇守边关,颇有向往之意。
嬴承恒的生母是宫人陆氏,被天统帝一夜临幸后生下嬴承恒,陆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想要母凭子贵,因此对他严加管教,过分苛责。后来陆氏病逝,他脱离了陆氏的掌控,被过继在徐太后膝下,有了嫡出的身份。虽文不如太子,武不如宁王。但太后于他依旧是视如己出,有太子敦敦教诲,与庆阳长公主玩伴。
直到后来太子自刎,嬴承恒跃过宁王登基。
择年号顺天,为顺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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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策在北镇抚司前吃了瘪,还会去找谁?”
左安吊儿郎当的靠着栏杆,嘴里咬着梨子,回答:“听说徐茂去了慈宁宫,那周策肯定是去司礼监找周怀恩。”
“谣言是真的?”薛思危抬头,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禁军和锦衣卫是死对头。”
“更像是徐茂与周策相互看不顺眼。”左安换了个姿势,依在栏杆上,“徐茂不喜周怀恩,周策又是周怀恩的亲信。他自然不喜周策,周邱这小子落到他手里。不死也要褪一层皮。”
“这么说的话,周策是去搬救兵,那么徐茂就不是简单的去看望太后。”薛思危微微蹙眉。
左安起身,“猜的对,周怀恩才不是太后的爪牙,他就是皇帝的一条狗。”
为了讨主子欢心而处处顺着顺天帝的一条狗。
顺天帝年少登基,由徐太后垂帘听政。太后手段雷厉风行,对内打压世家,对外遏制边陲,周怀恩起初对她言听计从。后来顺天帝长成,内阁不满太后久久不归政,连带着周怀恩一并参。久而久之,周怀恩成了太后爪牙。
后来顺天帝迎娶徐家女为后,太后如约而至归政。
内阁一片欢呼,想着终于可以匡扶少帝,中兴大瀛。哪成想,嬴承恒是个扶不起的主儿,他志不在此,一心想要上阵杀敌。这把可驻守徽宁一带的宁王眼馋坏了。
宁王想做皇帝治理家国,顺天帝想做亲王上阵杀敌,可老天偏偏造化弄人。
周怀恩谄媚的对象渐渐变成了不喜朝政的顺天帝。
内阁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皇长子身上。
周怀恩提拔亲信,禁军统领周策就算其中一个。太后久居慈宁宫,实则一直在暗中盯着。
周怀恩巴结着顺天帝,她就让徐氏女为后。周怀恩有禁军,她就让徐茂进了锦衣卫。如今税监一案风波消散,西街杀人案又起。周邱落在了徐茂手里,只要太后不点头,谁也别想放周邱。
周策大约是猜到了这点,连忙去司礼监搬救兵。得知周怀恩陪着顺天帝在演武场,周邱快步追上贺继光,拉住他的臂膀。
“公公通融通融,劳烦给掌印带个话,吱会一声。”周策满头大汗,一路从北镇抚司跑到司礼监,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才得知周怀恩不在的消息,只是眼下不能再拖了。
北镇抚司是一刻也不能多待,别无它法,只能来求周怀恩。
贺继光有些烦躁,因为税监一事,顺天帝难得动火。虽然最后周怀恩替胡直揽下责任,但这也让司礼监不得不收敛。
本想着避避风头,东河矿税的风波渐渐被压下去,等着一切风平浪静,便可日后再起。
那成想周邱在这时犯浑,杀了沈愈不说,还让徐茂扣了下来。
周策一路求到司礼监,这若是让周怀恩知道,该怎么办?
***
“周邱若是拿咱们当借口怎么办?”左安展开折扇问。
“怎么办?”薛思危笑了一声,“他半夜翻入你的宅子里,致使你的姬妾下落不明,这事就算告到大理寺我也足够让他上喝一壶。他在诏狱里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唯一的突破口就算你的姬妾。”
“慕姬?”
“周邱定会为自己半夜三更潜入你的府邸找借口,贪图美色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倘若他一口咬定还有其他原因,徐茂未尝不会洗耳恭听。他只有将原因推到慕姬身上,才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薛思危说:“就算是司礼监的周怀恩也惯用这种伎俩,找个替罪羊而已。”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左安听完有些惶惶不安,那夜过后,他至今未找到慕姬。
“找到慕姬,最好祈祷她别落入禁军手里。毕竟禁军有的是法子逼她改口,一旦她改口,咱们也难逃其祸。”
“也是,如果他们将慕姬逼认成刺客,那咱们就是同伙。周邱还能落得个稽查刺客的名声。”
薛思危拨开案上的果子,浅尝一枚,只觉得极酸。
“所以,慕姬在哪?”
左安摇头,“我不知道,应当是逃了。”
“人要找回来,至少不能让她落入禁军和司礼监手里。”
桌上茶水一倒,左安欲叫人进来收拾,薛思危抬手制止。自顾自掏出帕子擦拭案上的水。
“找到慕姬是必要的,不能让咱们牵扯进去。税监一事落到大理寺头上是迫不得已,最后若不是孔阁老让锦衣卫掺和进来。司礼监想必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薛思危将案上的茶水擦净,骨节如玉的手去抚正茶盏。“税监一事起的蹊跷,如今又有周邱一事。细想,很难不让人生疑。”
“怎么说?”左安也猜到些什么,他的呼吸一慢,等着薛思危接下来的话。
薛思危眸光深沉,道:“攘外必先安内,不论站在哪一方,这一点都不会变。”
***
夕日欲颓,嬴承恒在左右侍卫的伴驾下离开演武场。
落日熔金,他坐在步辇上看着墙头落下来的夕阳,暮风穿过柳枝,荡漾在金光中,墙头之上犹能见远方绵延起伏的山头,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行过的宫人匆匆离去,静默不语的红墙黑瓦里,唯他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顺天帝眺望良久,他将身子直起,妄图看见更多光景。
周怀恩见状,命抬辇的宫人将辇抬高。顺天帝总算看到了更多的景象,他看着宫墙外的青天绿水,忍不住问周怀恩。“你说,上京城之外的天也如这般吗?”
他目光依旧眺望远方,不曾收回。那里遥远辽阔,山河映照在余光中,万物盎然。比起这朱红宫墙更加盎然,更加肆意。
周怀恩朝顺天帝说的方向看过去,可他站在宫墙下,高大窘迫的皇城禁锢住了他这一生。他看不见顺天帝眼中的美景,如今抬头看,只觉得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