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明堂》试玉白环

10、相争

　　李望查抄出来的家底是个天大的数字，孔怀重与华霜贵过目后，眉目凝重皆不语，最后由户部将账目呈上去。顺天帝看后气的暴跳如雷，当即将账目砸在了秉笔太监贺继光头上。

　　御前侍奉的贺继光快速后退，伏跪在地。“皇上恕罪。”

　　顺天帝难得动怒，将奏折一本一本的往贺继光身上砸，“朕看着你们一直跟在朕的身边，从未对你们严苛以待过。李望吞了那么多银子，你们当真一丝风声都不知道？”

　　他扔完奏折后扶着案喘息，“皇恩浩荡，你们做奴才的敢如此相护？”

　　匍在地上的贺继光连连磕头，“陛下恕罪，此事与奴婢无关，东河一带的税监不是奴婢监管。”

　　“负责东河的税监是谁？”殿内的炉香燃燃升起，顺天帝临阶而下，直到一双黑靴出现在贺继光眼底。

　　“回陛下，东河的税监是……”

　　“回陛下，东河的税监一并是由奴婢负责。”

　　贺继光话未说完，便被从门外进入的周怀恩打断，周怀恩挑着拂尘，奔至顺天帝跟前。与贺继光一道跪下，他握着拂尘而叩，回道：“回陛下，东河一带的税监一并都是由奴婢负责，贺继光对此事一概不知。”

　　顺天帝神色收了收，往后退一步。

　　折子呈上去后，岳渟渊与纪文远也相继告了假。

　　薛思危在大理寺协助刑部与锦衣卫继续审查剩下税监，顺天帝下令将尚在东河的税监全部召回，由锦衣卫严加搜查，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问。

　　“诏狱上一次这么人满为患时，还是宁王之乱。”左安与周邱一道从鸳鸯楼出来时，薛府的马车正从眼前滑过。

　　周邱勾搭上左安的肩头，笑嘻嘻低声道：“左二公子，听闻你在西街民巷里藏了个宝贝啊。”

　　左二公子眉头立刻提了起来，脸上的兴致一扫而过。皱着眉看向周邱，问：“你想干什么？”

　　“带出来玩玩呗，二公子身边的美人多的是，甜水巷里的姑娘都能带出来，这个就这么宝贝？”

　　周邱是城内为数不多能与他名头一教高下的纨绔子弟，论名声左安顶多算风流，周邱有过之无不及，甜水巷南风馆里被他玩残玩废的数不胜数，他外面挂着吊儿郎当的皮，背地里却是个变态的主儿。

　　甜水巷一条路上的坊子都盼着他光临，周邱狠辣又大度，让老鸨每次见他都是又惊又喜。

　　左安与他并未深交，也不敢同他深交。

　　“周大公子还有心惦记西街民巷？花萼坊里的沙女听闻红发碧眼，方妈妈可天天盼着你去光顾。”左安不愿与他过多攀谈，生怕下一秒就引得他来了兴致。

　　周邱看着左二公子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伏身靠近左安，试探着问：“就这么宝贝？到底是你藏了人？还是薛大人藏了人？”

　　他一只手搭上左安的肩头，带着他向右转，只见薛府的马车赫然停在不远处的斋阁前。

　　西街民巷是当初左安为了藏人购置的院子，为了掩人耳目不仅挂在了薛思危名头上，还特意购置了两间。将其中一间给薛思危用，另一间则留给左安使用。

　　两座院子分别在巷子的最里面与最外面，薛思危给裴钊住的就是其中的一间，而另一间给左安藏人用。这件事隐蔽，薛思危将裴钊留在那里后，就再未踏足过。

　　左安对周家的人并无好感，不过周邱既然这么问了，那么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他是怎么查到这些的？

　　马车上游禁月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她未施粉黛，眉目紧闭。帘门吹进一阵风，游禁月睁开眼。

　　“今日怎么不见你施加粉黛？”薛思危弓腰坐下，他的衣摆垂地，从游禁月眼前滑过。

　　“起的晚，有些累。”

　　游禁月说完，掀开帘子朝楼门前看去。

　　左安将周邱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撇下，有些嫌弃的看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周公子，失陪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鸳鸯楼。

　　周邱也不恼，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左安，他忽而转过身，视线穿过行人与游禁月相视。

　　游禁月未动，她的眉头微皱。

　　直到眼前的帘子被一只手放下，薛思危倾身放下帘子，阻断了这道视线。

　　“不要随便乱看。”

　　薛思危只是放下帘子，阻断了她的视线。

　　垂眼回她：“鸳鸯楼不是安生之地。”

　　帘幕落下，车厢内的光线弱了几分。剩余的光影隐隐约约洒在游禁月未施粉黛的脸上。她收回视线后听薛思危劝告，反问道：“你去过?”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去过。”薛思危一笔带过，并未多说。

　　游禁月见他似乎不是很想提起鸳鸯楼，眉眼弯起，逐渐来了兴致。直起腰抱臂笑问：“鸳鸯楼，薛大人难不成是常客？”

　　她大着胆子探头，笑眯眯的问薛思危，“薛大人这么多年都未娶亲难不成？”

　　薛思危眸光一亮，抬眼看游禁月的脸。轻笑一声，回她：“有孝在身。”

　　说完他伸出手捏上游禁月的下巴，看着游禁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这会儿轮到薛思危来了兴致。但游禁月也不甘示弱，一口咬住薛思危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上。

　　晚些时候，左安实在难以放心，直接驱使马车去了薛府。

　　“周邱？”薛思危抬眸看他。

　　左安点头，“周邱不知怎的知晓了西街民巷里的事，今日在鸳鸯楼前见到你的马车路过，特意提起了此事。”

　　鸳鸯楼？回想当时游禁月在马车上看鸳鸯楼那里，薛思危早该想到了。

　　“他知道多少？”

　　左安也不确定，只是尽量稳定住自己的语气：“不好说，他知道我把人藏在了那里。周邱八成是冲着慕姬去的。”

　　说完，他有些咬牙切齿：“真是贼心不死，他若是去了定然要把巷子搅翻天。”

　　如果让周邱去了西街民巷，很有可能会暴露裴钊。眼下不能让他去西街民巷，最好先把人转移，然后再慢慢应付周邱。

　　烛火下两人交谈着，丝毫没有注意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

　　长乐阁窗柩边，游禁月拉出抽屉，摆弄着里面的胭脂水粉。铜镜里赫然出现一张清冷疏丽的脸，而眉眼之间略显英气，她对着铜镜里的脸开始上妆。

　　水粉掩盖了她的灵秀，清丽与之相继消失。

　　西街民巷，左安与薛思危将马车停在对面的酒楼前。两人下了马车徒步而行，大雨将至，夜风四起，外面的饭摊相继收起。

　　左安打着灯，小心翼翼地推开慕姬住的院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另一边薛思危找到了住在里边的裴钊，他侧躺在床塌上，脚步声缓缓靠近。裴钊快速掀起床被翻身下榻，横刀抵在薛思危胸前。

　　“你该走了？”薛思危定住，抬手按下他抵在自己胸前的刀。

　　裴钊见是薛思危，松了一口气，反手收回刀。

　　“怎么回事？”

　　薛思危道：“周邱知道这儿藏的有人，虽不是冲着你来的，但也不安全。”

　　裴钊听完后，只问了一句：“已经来了吗？”

　　薛思危向外望了一眼，“八成吧，现在就走。”

　　“好。”裴钊没犹豫，提起刀披上外袍转身就随薛思危离开了。

　　“巷口院子里的小娘子似乎今天遇到人了。”裴钊知道那间院子也在薛思危名下，里面住着的似乎不是他的人。

　　薛思危脚步没停，追问：“谁?”

　　如果没有猜错，那么就是周邱。

　　“不认识，相貌不凡高大板正。”裴钊仔细回想了下，外面收摊前不久，他蹲在门口吹风，听见有人敲响了巷口的门。

　　裴钊本没在意，直到看清那人一身华贵锦袍，手里还提着不知名的糕点时，裴钊才微微留意了会。

　　他接着补充了句：“总之，没我玉树临风。”

　　薛思危别过脸，绕路将他带出民巷。

　　左安见院内空无一人，提灯照看。唤道：“慕姬？”

　　无人回应，他抬脚迈步向前，推开里间的门。室内没点灯，只见桌边坐着一道身影。左安提着胆举灯上前，幽幽唤道：“慕姬？”

　　室内光线明暗相交，模糊不清。

　　那人似乎抬起了头，哼笑一声。回道：“左二公子来的似乎有些迟，你的小美人跑了。”

　　左安愣在原地，光线之下，周邱抬起头微依在桌边。他的半张脸隐没在灰暗之中，即便如此，那渗人的笑容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周邱？你把慕姬怎么了？”左安没见到慕姬的人影，也不顾周邱嘴里吐出些什么话。

　　一股脑朝着周邱大声质问：“慕姬呢？”

　　这倒是把周邱乐到了，他缓缓坐直身子。不紧不慢的抽出腰间的刀，放在腿上反复摩梭。

　　“二公子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二公子，那小娘子是什么身份？让你这么宝贝？”

　　左安哑声，忽然想起来慕姬是奉京边上的遗民，一路来到这里。要是让周邱发现了，说不定会把慕姬怎么样。

　　“周邱你真是贼心不死。”左安猜想慕姬或许不在这里，不想与他过多纠缠。

　　“二公子把人藏哪了？”周邱笑着站起身，他本以为抢先一步来这里，谁知他来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时猜想是左安，如今看来倒不像是他。

　　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周邱可没打算就这么让他离开。“别急着走啊，左二公子，留下喝一杯。”

　　他举起刀笑意凛然，左安手里的灯忽明忽暗。

　　刀身在烛火下泛起银光，周邱偏头露出一个笑容。

　　“二公子留下。”

　　左安只觉得毛骨悚然，他知道周邱和他一样是纨绔子弟，仗着他爹是禁军统领为非作歹也就罢了。愣是没到想他是这种喜怒无常的人。

　　难怪老鸨们见他又惧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