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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龙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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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不过是一群阉奴,周怀恩靠着与顺天帝幼时的情谊为非作歹。徐茂不屑与阉人搅在一起,更不愿北镇抚司成为他们的刽子手。太平年间便有阉宦只手遮天,就连北镇抚司都沦为给司礼监当儿子的地步。
徐茂瞧不起周怀恩,周怀恩却小心翼翼地巴结着他。
若非这些年他不在京中,不然少不了与司礼监打交道。
得了李望的画押后,按着血手印的供词被下人递到徐茂面前。审问室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望轰然倒地,喉咙嘶哑着发不出声音,只有鲜血不断溢出。
李望画押的供词被递过来后,徐茂本人并未出现。纪景青看着送供词的锦衣卫,揽着他的肩问:“徐大人呢?”
“大人在后值房。”千户如实答道。
听闻在后值房,纪景青不再问了。得到供词后,三人就此散开。
锦衣卫审出的新供词上一连带出了不少人名。
供词再次转入大理寺,在彭放的催促中新供词顺利过审。
李望不仅吐出了其余贪污的税监,又连带着东河本地的私藏矿产的本地官员一并带上。
这份新供词与刑部审出的供词里的内容相比多了不少,由孔阁老呈上去,顺天帝对此只是诧异,孔阁老对此则习以为常。
供词由阁老亲自过目,顺天帝无心朝政,但架不住孔阁老言出其中利害。他最终下了旨意逮捕供词上的税监,查抄家产以及私吞的税款。李望处死,其余税监发放中州灵山守陵。对于私吞藏矿产的官员一并流放。
旨意下来后,内阁一片哗然,司礼监没有太大波澜。
***
周怀恩盘坐在司礼监侧房里的榻上,胡直与贺继光分立在两侧,胡直僵着脸未动,对面的贺继光面色平常。
“都站着干什么?”周怀恩睁开眼,“听说徐茂把李望的舌头绞了,这不正好,你们谁手下出的乱子就这么平了。”
小太监们鱼贯而入,搬出太师椅立在周怀恩两侧。胡直与贺继光等他发了话才坐下,两人身为秉笔太监,可顺天帝不喜朝政,他们除了侍奉周怀恩外鲜少面圣。
胡直是宫里的老人,比不上贺继光年轻。周怀恩与他曾同在宫中侍奉,甚至受过他的提携。
“让你们手下的人收着点,眼下太后病了。皇帝不愿咱们去烦心太后。”
贺继光点头应声:“明白了老祖宗。”
胡直了然于心,接过小太监的奉茶。回道:“税监就这么避过了风头,东河一块停不了。”
“皇上都没说要停,咱们怎么能停?东河不能停那就换一匹老实人去。”
胡直点头应下,贺继光接过茶盏,起身给周怀恩奉上。
周怀恩挪了挪腿,接过茶盏后拍了拍贺继光的肩膀。胡直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内阁与锦衣卫打心底瞧不起司礼监,可那有什么用?咱们只要侍奉好皇上就行,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撇了一眼两人,眸光中带着些许警告。
李望一案经锦衣卫接手后,快速结案。顺天帝并未撤回监收矿税的旨意,他对于税监们的处罚与地方官员的出发简直是轻若鸿毛,重于泰山。
“周怀恩陪着顺天帝长大,太后还未养育顺天帝时,周怀恩还只是顺天帝身边的小太监,倒是那个秉笔太监胡直侍奉先太子,一时风头无量。胡直是先帝派到先太子身边的宦官,自幼看着先太子长大。”
左廉与薛思危一道出了会极门,这会天已经暗下来,当值的宫人正给会极门上锁。
“是吗?如今看来倒是风水轮流转。”薛思危跟着左廉,身后的会极门缓缓合拢。
“风水轮流转也说不上,太后收养陛下时,周怀恩一并到了太后跟前。不过是得了太后的赏识能吃得饱肚子。只是谁也没料到,先太子会横遭此祸。东宫一脉全部身死,除了胡直。”左廉回忆着当年,“记得那时太子已与先帝离心,太后一介妇人夹在中间能有何用?”
薛思危对此只是略有耳闻,当年之事常被人草草带过,止于言语。即使过了十几年,这些事也像是禁忌一般。
“先太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廉放慢步子,叹了叹息问:“知道龙门兵败吗?”
两人的步子没有停,左廉继续道:“龙门兵败的主将贺殿成与先太子亲似兄弟,同为当年的元辅游崇山之徒。后来游崇山还乡,南明皇帝投降,但南明太子宁死不投,率领余部继续抗瀛。后来南明太子兵败被俘,内阁为了震慑南明余部,由岳老太爷上奏,在定王台上斩了南明太子。不想反倒激起了南明余部,先太子为了安抚南明,迎娶了当时在宫中为质的南明公主为妻,贺殿成力挺先太子,引得先帝不满,太子也因此与先帝离了心。后胡族兵临龙门,贺氏身为郢国公镇守东临……”
后来胡族兵临城下,贺氏通敌引胡族骑兵入东临。景阳十四城的守军连同百姓被屠,金凛一带被洗劫殆尽。支援北境的茶马道被胡族切断,导致北境无法及时南下支援,东临的军队因为没有主将被打的溃不成军。胡族一度打到万骑岭,险些攻入京州。
“我记得贺氏一族当年拒不认罪,但此事最终被匆匆结案。”
“贺氏一族不认罪,可监军带回了证据,贺氏兄弟大敌当前一个临阵逃脱,一个开门通敌。”
那段往事是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噩梦,也是天统晚年无法缝补的创伤。胡族骑兵绕开了北境的防线,从东部进犯东临。驻守在东临的军队本可以凭借城高墙厚的优势牢牢守住龙门一带。将胡族的铁蹄挡在关外,耗死他们,再等援军到来进行反攻。
但是当十万胡族铁骑兵临城下时,贺殿成龟缩不出,到最后直接消失在龙门关内。龙门守军顿时乱作一团。主将弃城而逃的消失很快引起将士们的慌乱。胡族骑兵一举攻到龙门城,城内慌乱之际,贺殿城的胞弟贺师秀打开了龙门,引胡族入城。胡族骑兵抓住时机冲入城内,等到其余将士想要再次关闭龙门时,已经晚了。
胡族的铁蹄踏破了龙门的城墙,贺师秀在乱军中被杀死。龙门一带大乱,十万胡族大军昼夜不息,兵分两路而行。
一路北上侵占金凛,切断了并州茶马道,阻拦北境突骑南下。
另一路向东进发,掠夺景阳两城的粮食以此拉长战线,意图攻占大瀛最富裕的徽宁,然后直捣黄龙,拿下京州。
一旦徽宁被攻下,京州就失去了东方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京州被攻破,昭端两州毫无还手之力,攻下上京简直如囊中取物。
胡族似饿狼般,用尖牙利爪撕开东临,不仅将东临的贺氏守军悉数屠戮,还险些破开万骑岭的防线。若非老徐国公连夜带兵出击并州,击退胡族,引北境突骑南下,胡族早就踏破万骑岭的山头。最后南疆重甲与北境突骑在万骑岭汇合才勉强将胡族拦下。
反击战由此拉开序幕。
龙门兵败后,东临军队伤亡十之八九,而贺氏十万将士全军覆没。景阳与金凛一带民不聊生,半个东临生灵涂炭,大瀛最富裕之地被给予一记重创。
龙门兵败成为了东临勋贵的灾难,无数世家大族险些灭族。战后东临怒火难抑,以定远侯蔺氏为代表的东临勋贵一派上书京城,请求天统帝严惩贺氏,以安抚东临死去的百姓与将士,最终贺氏满门被杀。
而太子却出乎意料的为贺氏求情,与天统帝力理据争,只为保护贺殿成一脉。惹得天统帝不悦,君臣之隔阂渐深。
“太子遇难时,不知太后是何感想?”薛思危叹惋,先太子那般光风霁月的人,最终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任谁也不会猜到。一朝生死,太后最大的希望破灭。
左廉安安静静的听着,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话卡在嗓子里许久,最终还是吐了出来:“龙门兵败后,太后的父亲老徐国公垂死出征,最后抬着棺材回了上京。”
薛思危的神色顿在脸上,半晌说不出话。
徐国公战死于并州,以性命保下东临全境不沦陷。而先太子却为贺氏求情,对于太后而言,凶手若得不到惩罚,那她死去的父亲将永不瞑目,可偏偏为凶手求情的是她的亲儿子。
太子似乎永远的站在了太后的对立面。这对母子都在求一个公正,太子为贺氏,太后为徐家。太子相信贺殿成不是弃万民于不顾之人,即使面对监军的证据太子亦是舌战群儒。
虽然他曾为贺氏争取到一线生机,孰不知他也在一步步将自己推向火坑,最后造成了横剑自刎的下场。
***
税监案后,东河一带的税监暂时被叫停,司礼监替皇上换了匹新人去东临。李望与供词上的税监一并被查抄家产,锦衣卫与户部在李望的府邸一连查抄了好几日。纪文远与岳渟渊算得的头晕眼花,一宿一宿的点灯盘算。
茶水就着茶沫子反复冲泡,最后成了白水。
两人的笔墨不停,眼下是乌青一片。锦衣卫反复查抄,每遍都有新发现,最后岳渟渊二人干脆住在了李望的府邸里,眼看着查抄的册子越来越厚,徐茂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记得这罪奴在诏狱里是何等巧舌如簧,即便知道他贪,可当亲眼见时,出生世家大族的岳渟渊与徐茂都忍不住惊讶。纪文远更是感叹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