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荷岸

6、第 6 章

　　中年男子看见魏雯雯，愣了一下：“晓兰啊，这是你的朋友？”

　　“爸你还没认出来呢？这是雯雯啊，魏雯雯。”

　　自从知道了魏雯雯的身份，女人的警惕就瞬间转变成了热情。她一边牵着小孩的手往里走，一边热情招呼着：“来来来，进来说。”

　　“原来你就是小魏啊！”中年男子一拍脑门，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皱纹，“月香经常和我提起你，说你可能干了呢，又聪明又会画画！她也是，人孩子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等半天冻着了吧？来来来，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他说着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

　　也就是男人弯腰的功夫，魏雯雯才终于看清整间房子。

　　新装修的屋子干净又亮堂，家具虽然是老旧的，但都保养得很好。灯是暖黄色的，餐桌上摆着刚出炉的饭菜，冒着热气，光是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香味。

　　嗯，是她熟悉的饭菜香。

　　魏雯雯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容，刚要开口，厨房的门帘掀开了。

　　她妈走出来，腰上系着黄格子围裙，手里端着一盘鱼。

　　“回来啦？正好，鱼刚出锅，快洗洗手趁热吃！”

　　是她妈！

　　魏雯雯眼睛一亮，张嘴要喊人，可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女人先开口了。

　　“妈，不都说好了今天我来做吗？你呀，每次都这样，白天忙一天了，回家也不肯歇歇。”

　　听到女人的“斥责”，中年女人低头笑了笑，眉间的黑痣一提，却比中午那会儿显得自在多了。

　　——像是回到真正的家里。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闲不住呀。”中年女人娴熟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点去洗手，这鱼啊，我今早刚买的，绝对新鲜，趁热吃最香了！”

　　“妈……”

　　魏雯雯叫了一声，声音很小很小。

　　她完全听不懂屋里人的对话，又或者说是听懂了字面意思，却丝毫无法理解。

　　中年男子见她一动不动，也不进屋，问：“小魏，怎么了？”

　　中年女人这才抬头看过来，在看见魏雯雯的瞬间，眼睛都瞪大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呼道：“雯雯？！”

　　“你看看你，叫小魏来家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人孩子在门口等了好半天。”中年男子笑着摇头，“如果不是晓兰，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女人呆滞着，张了张口，也没说话。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告诉魏雯雯自家的地址。

　　屋里的其余三人毫不知情，而且大概因为经常从女人嘴里听到魏雯雯的好话，态度十分热情。

　　“我给你说呀，你今天是来对了！我妈做鲈鱼那可是一把好手！”

　　“外面下雪了吧？冷不冷啊？要不要加件外套？”

　　“大姐姐穿我的拖鞋！是小熊的！”

　　“……”

　　“……”

　　噪杂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嗡嗡直响，魏雯雯一个字也听不清。她只能看见她妈站在房子中央，看上去有些局促。

　　——又像是回到了白天和她两个人在家的模样。

　　魏雯雯只感觉自己的心揪了起来，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妈。

　　不是这样的！妈你快说句话啊！

　　你快告诉他们你的名字叫魏燕君，不是什么月香！

　　快告诉他们你和他们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家人！我的妈妈！

　　你明明就是……

　　魏雯雯突然呼吸一窒，整个人的脸色煞白，下一秒转身就跑。

　　“雯雯——！”

　　背后传来女人的喊声，可魏雯雯没有回头，疯狂地跑下楼。

　　下雪了。

　　今年的雪比以往来得都早，这会儿的冷气比早上更刺骨，可魏雯雯却丝毫感觉不到，她迎着风，大步奔跑着，跑到脸都刮红了也没有停下脚步。

　　小区里的路灯早坏了，可是月色却异常明亮，把大地照得惨白。

　　魏雯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也是这样的夜晚，她放学回家，哼着歌，脚踩在雪地里。直到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就知道到家了。屋里也是黄黄的暖光，妈妈在厨房里应一声：“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

　　原来月光一直在照着回家的路。

　　可是她的家呢？

　　她的妈妈呢？

　　等魏雯雯到家门口的时候，肩膀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头发都被打湿了。

　　走廊里依稀能听到隔壁张莉和卓益嘉的说话嬉笑声。两个人明明早上还一个吵一个哭的，这会儿又亲昵了起来。

　　但魏雯雯顾不得这些，她冲进家里，冲进她妈的卧室里。

　　明明还是那床碎花棉被，明明还是那个睡到凹陷的枕头，明明就连洗衣粉和樟脑球参杂在一起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明明都是一样的……

　　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记忆中的九千多个日子一样。

　　可就是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人气儿。

　　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的气息。

　　衣柜表面虽然一尘不染，但里面的衣服已经落了不少灰；红色皮革的椅子虽然摆得整齐，但已经开始出现裂纹。空气里她妈的味道也淡得稀薄，都快闻不到了。

　　魏雯雯站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脑袋里的声音吵得她要发疯，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她扑到书桌前，疯狂地翻动着日记本，抓起笔就写。

　　【我妈有点奇怪。】

　　笔尖划过纸面，仿佛开了道宣泄口，脑海中的声音更响了。

　　她又写了一遍。

　　【我妈有点奇怪。】

　　再写一遍。

　　【我妈有点奇怪。】

　　此刻的魏雯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一直不停地重复书写着同一句话。

　　越写越快，越写越用力。字迹乱七八糟，没干的墨水糊成一团，也停不下来，好像只要这样一直写，才能发泄心中莫名的情绪。

　　“呲——！”

　　尖锐的笔尖划破了纸张，墨水晕染成黑黑的一团，把原本漂亮工整的本子变得乱七八糟。

　　魏雯雯停着了，她看着那团墨迹，喃喃自语道：“不可以，新买的本子，第一篇日记，妈妈看到会不高兴的……”

　　她整个人都跟失魂了似的呢喃着，忽然想起自己还买了其他本子，急忙站起身朝书柜够去。

　　摆放有序的书本在魏雯雯胡乱扯下的瞬间失去了重心，噼里啪啦砸在了地上。书本、日记、画本散落一地。

　　魏雯雯看也没看，只想快点拿到新本子，却发现它被压在了两本书下。

　　一个是今天下午刚看的成语故事大全，页面好巧不好又是“鸠占鹊巢”。

　　另一个是她的日记，那是去年的日记，上面清晰地写着时间，可底下的文字却狠狠地刺进了她的眼里。

　　【2023年12月15号星期五 雪】

　　【我没有妈妈了。】

　　就这一句话，然后又空了一大片。

　　什么都没有。

　　和她从小养成的习惯不一样，这次的时间并没有连着，下一篇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2024年2月25日星期日阴】

　　【我决定租一个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