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Four.「高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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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虚祖总是雨水不断。当格兰仕穿着围裙端着汤锅走过玄关时，看到蒙眼的修罗正趴在庭院前摆弄着一堆不知做什么用的纸片；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溅湿了剑士的裤脚。
「……你又在玩什么呢。」催促声远远地从客厅飘了出来，「外面下雨了，回房间吧。」
没有回音。直到格兰仕从客厅回来再次经过玄关时，才在逐渐放大的雨声中听到了系尔有些模糊的声音：
「格兰仕……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前车之鉴。无论是年轻有为的驱魔师，还是斩人无数的狂战士，又或者是一枪封喉的漫游枪手和刀法狠厉的暗精灵刺客，他们的最后的结局都一样。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
「哈，你小子这是害怕了么？」
格兰仕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系尔有些不满地扁了下嘴，接着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才不是……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稍微…抓住一丝未来……」
不想死——系尔觉得这是他短暂的十九年生命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不是贪生畏死的人，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嵌在了他的灵魂里，然后将他牢牢地钩在这个世界不愿动摇。
格兰仕好像有些明白了系尔的意思。他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摇头道：「你都多大了还相信那种东西啊。」
「虚祖人是很信命的。」盲眼的剑士像是听不到同伴的讽刺般，继续仔细地摆弄着手下的纸片，「格兰你手头的事忙完了吗？忙完了就来陪我玩玩吧。」
「……好吧，快了。」眼见同伴似乎也没什么讨论任务的干劲，格兰仕想偶尔让他放松胡闹一下也未尝不可。当男人回到厨房，把替系尔煮好晾凉的银耳汤搬出来时，系尔手里的纸片已经被洗过好几次了。
那些东西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格兰仕想。他这几天去市镇上买东西时，经常能看到虞林的流动摊位上有人在卖这种东西，似乎是虚祖当地的人占卜娱乐用的。
「你这家伙…除了杀人外，还真的很少看到有过这么正经的表情。」格兰仕不知道这算不算调侃的一种。系尔撩开散落在脸上的留海，说：「因为这从某方面来理解，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杀人的软途径吧。」
格兰仕……格兰仕，你知道的。有一种杀人的方法，叫做心理暗示。不是吗？
「之前来的几个人…其实他们都玩过这个呢。」虚祖来的剑士将右手那一叠纸牌中的最后一张放好，「并且。在最后——」
他平静地扬起左手仅剩的那张牌。
周身赤裸的女人，很长很厚的黑发像长袍般盖过身躯。鲜红的曼陀罗花从胸口破出。它正在凋谢。
「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抽到了、自己的死亡。」
……
格兰仕是无神论者。他从来不相信命运，所以也不相信这种由前人留下的，所谓的抓住命运的方法。
过程比将军想象得要简单很多。系尔按照顺序将那些乍一看都差不多的牌打乱洗好后，似乎是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逐张摆放了起来。
「这种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啊。」高大的天族男人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纸片，「……话说你能不能稍微认真点哎，掉了一张哟。」
「…明明是你一点都不严肃啊！」系尔朝貌似完全不上心的同伴一吐舌头，然后接过了格兰仕递过来的那张遗漏的卡牌，「哼，小心被我诅咒！」
一切都按规矩行事。在摆好所有的卡牌后，系尔告诉格兰仕，只要随便挑一张就可以了。
「这么随意……果然是小鬼玩的游戏。」
格兰仕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对任性的同伴无言以对，可还未落手就感到指尖似乎传来了一阵刺痛的寒冷。
——『他们无一例外地抽到了自己的死亡。』
——「呿…命运什么的，我才不相信呢。」
格兰仕突然想起透特。那个从皇都来的漫游枪手，直到死去也不曾让人看清他藏在面具下的脸究竟是喜是悲。
他公然开了命运的玩笑，又被恼羞成怒的命运、狠狠地绊了一跤。
「……」
有些忐忑抽出一张，翻开。
高塔。
——不过那个拙劣地用笔画上去的死蠢笑脸实在让格兰仕严肃不起来。
「噗——好运呢。」系尔在一旁忍耐着强烈的笑意，说，「不觉得它笑得和格兰你很像吗？」
高俊的黑发男人愣了愣，然后像是被耍了一通般地将那张傻了吧唧的脸蛋扔到了作恶的阿修罗头上：「靠，你闲得慌啊！！」
系尔灵巧地闪开了同伴恼怒的爪子，低声呜噜道：「啊呀，只不过是玩玩嘛……好啦别生气，大不了我也抽一张嘛。」
纤细苍白的右手在一堆散落的卡牌上犹豫了一会儿。抽出一张，翻开。
接着是冗长的沉默。
「喂，你抽到什么玩意儿了？拿过来也给我开心一下。」
——嘶啦。
墨色的卡牌被盲眼的剑士从中间撕开。然后是四份，八份。最后他将那堆细碎的纸片扔到嘴里，用尖利的犬齿嚼得细碎。然后毫无声息地吞掉。
「……又吃纸，你没发烧吧。」格兰仕在旁边看得发懵，于是赶紧过去用手探了探同伴的额头。很凉，似乎还沁着一些冷汗。
「你不觉得很好吃吗=w=」系尔呵呵地露出一副小犬般的温顺神情，就差头上没来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扑闪一下了。他爬到一边端起晾了很久的银耳汤，喝了一小口，然后皱起眉头抱怨道：「格兰仕你冰糖放得太少了……要更甜一点才是啊——！」
「=_____=好好好，我下次把整罐的冰糖全倒进去，可以了吧？」格兰仕毫不留情地瞪了同伴一眼，然后开始收拾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等下去趟酒馆，关于素喃那边的审批好像已经下来了。」
系尔放下瓷碗，安静地听着格兰仕说着接下来的计划。他靠在墙角下抱紧膝盖，觉得身体好像有些发冷。
「如果今天能拿到审批的话——」
格兰仕的话音停顿了一下。他越过翻倒在地上的书本和纸牌，撑着冰凉的墙壁跪在系尔面前，用温柔而磁性的声音说道，「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在皇城外面蹲守准备肃清了吧。」
系尔想哭，他突然觉得好害怕。十九岁的阿修罗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他的灵魂深处，然后将他深深地钩在这个世界不愿动摇。
「……好啦，说说而已别害怕啊！」格兰仕望着那个抱紧膝盖开始莫名颤抖的白发青年，有种又想生气又想笑的无力感。他俯身浅浅地吻过系尔被咬得泛白的薄削嘴唇，然后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会活着回来的。」
「到时候，我就陪你留在虚祖。我们在素喃城的郊外圈一片不大不小的地，种点花草植物什么的，或者还可以养只猫……」
「我讨厌猫。」
「啊哈，那好吧……那我们不养猫，把养猫的时间拿来种花…或者喂兔子什么的……」
……
那副系尔用来占卜的卡牌，后来被格兰仕用黑绸布抱好塞进了抽屉的深处，直到多年以后才得以重见天日。
在格兰仕第二次整理它时，发现完整的七十二张卡牌里独独少了一张：那个周身赤裸，胸口盛开着血红色花朵的女人。格兰仕隐约记得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像水一样软软地拖在了地上——事后回忆起来，却觉得那头发像是一双魔魅的手紧紧地扼住人的咽喉。呼吸不能。
他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很久，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他又看到这幅卡牌时，才如梦惊醒般地想到，那张遗失的卡牌也许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它被一个盲眼的鬼剑士嚼成了碎片。
而这个目不视物的青年在那一刻，也早已决定了要将自己的死亡——连同他的那份、一并吞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Four.「高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