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Three.「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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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的十九载的生命中，这似乎还是系尔第一次真正地踏上虚祖的国土。故乡硬实、灰黄而夹杂着小块砂石的泥土并没有为阿修罗带来多大的归属感，反倒是那些热闹的城镇集市勾起了青年极大的兴趣。
携带武器进入素喃城的审批还没有送到，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暂留在城外。落脚的地方是个距离国都五公里远的小城，叫做虞市。
因为是距离主城素喃最近的城镇，所以这里的商贸业很是发达，各种集市摊位更是遍布了大街小巷。在打理好落脚点的一些简单事项后，系尔就迫不及待地拖着格兰仕要到大街上去一探究竟。
「真是座……真是座漂亮的城市。」
系尔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这样能让他心生迷恋的东西了。那些白色的墙帷，白色的人影，白色的天空……
系尔不喜欢德罗斯。他不喜欢那些黑色的墙，还有穿着黑色服饰的士兵和民众，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根矗立在地上的骨头。
「真是受不了你，可以明天再出来啊……！」尽管已经是疲惫不堪，但扛不住同伴软磨硬泡只好硬蹭着上街的格兰仕将军打心眼儿里发出了一声悲天恸地的哀号。
不过这微弱的抗议显然没传到系尔的耳朵里，他继续拖着高出自己十几公分的挺拔天人津津有味地在虞市热闹的街市上到处乱逛。
天还没亮透，但街上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推车运货的劳工和提着菜篮三五成群的妇女们是构成人流的主要成员，偶尔也能看到几个精神焕发的冒险者，起了个清早地打算大干一场。
很困，很累，但是却舍不得拒绝。垂着一头齐腰黑发的高俊天人软绵绵地任由身边盲眼的鬼剑士生拽着在街上东瞧西看，虽然劳累却并没有很厌恶的感觉。
（好微妙……）
（明明连路都快看不清了，居然还会逞着强跟他一起出门…我是脑子有病吗？？）
格兰仕望着系尔，突然觉得有好多好多话同时涌上心头，可一时又不知该先问哪一句才好。就这样像喝醉了酒一样半拖半蹭地晃过城镇中心时，被一个异域口音的女声给喊住了。
「喂…系尔，格兰仕！」
声音是从路边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传来的。由于开在巷口再加上店面不大，如果不去注意的话可能还真会忽略了它的存在。
正在朝着两人招手的是个肌肤苍紫的异族女性，有着妖精般的尖长耳朵。格兰仕矗在原地望了她许久，才惊愕地吐露出了那个已经几乎要被他遗忘的名字——
「……路西艾尔·贝雷里安？？」
……
所谓他乡遇故知其实本身就是种很微妙的情绪，尤其当这个故人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时。
酒馆比二人想象中的要热闹很多。暗精灵女人让伙计上了两盅酒，又喊了几碟冷菜，接着就挑了个靠近店门的地方毫无顾忌地拖着两个男人坐下了。
「啊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哟。」女人阳光灿烂地笑着，仿佛是多年熟识的老友。
和格兰仕记忆中所不同地，优雅的暗精灵女子今天用缀满了串珠的簪子挽起了平时披肩而下的绛白长发，连贴身的黑色皮衣也被换成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虚祖式长裙。要说唯一没变的，可能就是女人那双翠绿的眼眸——以及永远如鬼魂般跟随其后的，穿着乌紫色燕尾服的金发男性了。
「哟，艾尔阿姨=w=+~」
貌似突然开朗起来的鬼手青年的打出了一个『Good Job~！』的手势，笑道：「最近人到中年愈发惊艳了呢。」
几个有些破坏气氛的十字路口嘣地爬上女人的额头。她带着满满的笑容地用涂满蔻丹的双手狠狠地捏着白发青年的脸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着：
「……系尔你这小家伙最近还挺会惹人生气的嘛…………」
被热过的酒滑过食道，迅速烧开了一片撩人的炽烫。格兰仕放下酒杯，单手支着下巴开门见山地朝女人问道：「你不是来虚祖观光旅游的吧？路西艾尔。」
「要是有时间旅游就好了呢，将军大人。」女人笑着松开青年修罗被捏得泛红的脸蛋，然后灌了一大口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酒液，「倒是你们两个啊……也是来虚祖『办事』的吗？」
「嗯，差不多吧。」
这家店的厨师还真是口重啊，醋拌紫菜未免也太酸了点吧——系尔这样想着，于是伸手去捞旁边的酒盅，然后被格兰仕打手。
「小孩子别喝酒，伤胃。」
暗精灵女子的笑声和盲眼剑士的怒嗔同时传进耳畔，让格兰仕有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摸了摸额头，在心里抱怨着一定是系尔这家伙将前几天的发烧传染给了他。
「系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随他去吧。再说不还有你吗。」
被唤为路西艾尔的暗精灵如是说着，一口饮干自己杯里的酒。得到许可的系尔像作恶成功的孩子般朝着格兰仕狠狠一吐舌头，然后抓起酒杯，可还没喝下半口就被呛得就差没哭出来了。
「这个白痴……」格兰仕将军脱力地扶着自己的额头，希望以此来假装不认识这个神经脱线的盲眼同伴。一旁的死灵术士依旧优雅有加地啜着酒，仿佛那只不过是掺了色的清水——黑发将军由衷地觉得，从某方面来说暗精灵族的酒量确实是普通人类所无法比拟的。
……
格兰仕觉得，自己该有很多话想对路西艾尔说——这一点，在他发现自己时隔多年居然还记得她那古怪而且长的要命的名字时、就已经发现了。
那毕竟是曾和自己朝夕相处了整整十七个月的女人。他们接过吻，上过床，一起并肩战斗。他们牵手的时候从未曾想过要和彼此天长地久。所以，曲终人散后，便选择了分道扬镳各自为安。
格兰仕以为自己毫不在乎时，却发现自己居然觉得很痛；格兰仕以为自己会痛到死去时，却发现那个女人的面容已经开始模糊老旧了。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只是——记得，却不爱。仅此而已。
「说起来，你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吗？」美艳的暗精灵女人用指节轻轻地敲着木质的桌面，发出如同骨骼折裂般的脆响，「如果撞了一样的目标，没准我还可以提前返工呢。」
系尔刚想开口，但皱了皱眉头似乎又有些犹豫。死灵术士看出了他的忧虑，解释道：「不用有所顾忌……这里的伙计可以相信哦。」
送菜上来的店小二冲两人灿烂地笑了一下。烧洋芋的味道很好，起码比那个完全是失败作的酸海菜要入口得多。
「难怪我总觉得这里的下酒菜不地道。」系尔酸溜溜地吱了一声，与其说调侃还不如说是抱怨。
「这次的『刀子』好像是素喃皇室的人……」格兰仕有一下没一下地捅着小碟里的盐渍槐花，用不高不低正好三人能听清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种由两根细竹棍组成的虚祖餐具，格兰仕其实还不太会使用；被腌成淡黄色的小花在盘子里滑过来滑过去，似乎是在刻意地躲避着天人的「追捕」。
「哦？说来听听。」女人玩味地支着下巴，一边地从盘子里夹起一朵槐花贤惠地喂到了男人的嘴边。系尔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不爽，但大庭广众地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只好在一旁恶狠狠地咬着筷子，像磨牙的金花鼠般发出「咯吱——咯吱——」的诡妙声音。
（死格兰仕，光天白日地跟别的女人秀恩爱了不起啊！哼！！）
七八点钟的太阳已经爬出来了，虞林的街道被晒得很暖。黑色长发的将军有些困惑地看着外面阳光大好的天气，思索着刚才突然袭向后心的那股寒意应该只是错觉。
「系尔…你没事吧。」注意到同伴异样的举止，格兰仕伸手按了按抽搐不止的嘴角。
（居然像金花鼠一样开始咬竹筷了！难道…是在长牙[？]吗……）
眼前蒙着黑布的鬼剑士吐掉一口渣碎，然后又机械地抄起摆在隔壁桌子上的另一把筷子，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没！只是这个紫菜做的太酸了=_________=！！」
（觉得酸就别吃啊，这个笨蛋…）
格兰仕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将对话扳回了刚刚的话题上。
「总部那边，其实也没有告诉我们『刀子』的确切身份……我们要等到入城许可送来后才能进城，至于地点…根据之前的情报，应该是住在皇城北苑的王姓成员之一吧。」
酒杯啷呛落地，然后粉碎。桌旁的暗精灵女人错愕地睁大漂亮的翡翠色眼睛，连握杯的右手都还在不止地颤抖。
店小二慌忙地走过来清理碎渣并为路西艾尔换上新的杯子。
「哦呀呀，那可………那可是条了不得的大鱼呢…」尽管女人强装镇定地露出微笑，但二人已经嗅出了某种不正常的气息。
「艾尔阿姨你这是怎么了，太难看了吧。」系尔长吁一息，悠闲地从格兰仕的面前挑过了那盘才动了几筷的盐渍槐花。
不正常。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格兰仕心头，哽得他胸口一阵闷痛。他了解路西艾尔，那是游走在地狱边缘和亡灵打交道的女人。人类的世界本不该有能让她产生恐惧的东西——但是，现在那东西却出现了。
并且就在素喃皇城。
「小心哦。」一身华装的亡灵术士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语气冷淡地说道，「切蕾安已经死了。」
系尔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路西艾尔，表情模糊。
名叫切蕾安的暗精灵刺客，据说是最早加入德罗斯肃清团的几名异族成员之一。她杀过很多人，也差一点死在很多人手上——
但就是这微弱的「一点」，便足够切蕾安让全局翻盘反败为胜。
她是恐惧的代名词。就像她手里的淬毒匕首，被她抓到分毫的空隙都代表着死无全尸的悲剧下场。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挡诛人鬼挡弑鬼的冷酷女子，却死在了这个她曾多次带领死神降临的国度。系尔好像突然理解了亡灵术士在刚刚那一刻的恐惧——毕竟路西艾尔的实力，也并不比切蕾安强悍多少。
「榷花和裴兰特已经那个『刀子』给干掉了。」路西艾尔·贝雷里安逐字逐句地说道，「透特的死讯传来时，我还将信将疑；直到切蕾安也一去不回，我才意识到……」
「这次肃清团看上的『刀子』可不是条美人鱼……而是更加要命的杀人鲸啊…」
路西艾尔喝干最后一滴温酒，然后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只觉得这世界，天旋地转。
（切蕾安已经死了，我最亲爱的血脉。现在连格兰仕你也要飞蛾扑火吗？）
始终飘在死灵术士身后的金发男子恭敬地上前扶住有些晕眩的暗精灵女人。路西艾尔倚着蜘蛛王子的臂弯，用鸿羽般的声音低声说道：
「尼古拉斯……我们走。」
「是的，主人。」
其实她多想微笑地回头，说：保重，我等着你们凯旋而归。做不到。
跳梁小丑，自欺欺人。
格兰仕看着女人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身影，想说什么，但是没开口。系尔望着独酌独饮的天人，说：「你怕了吗？格兰仕。」
「怎么可能啊，不是还有你吗？」格兰仕用力地揉了揉阿修罗那颗白色的脑袋，笑得比四月的阳光还要灿烂。
——「搞定这把『刀子』的话，也许……能为你们争取来一个长长的假期呢，将军阁下……」
他至今还记得离开德罗斯总部时，为他下达肃清命令的「那个人」曾这样说道。
「有多长？」他问。
那黑影顿了顿，然后像是要刻意强调什么般，用悠长而空洞的调子，轻轻地说出了那个让他想也不敢想的两个字：
「一生……」
（系尔，你已经为这肮脏的世界搭上前半生了。我不会再让你为它浪费掉自己的后半生。）
看着那个不停地想要从自己手下挣走的剑士，格兰仕第一次感到心底的某块柔软被扯动了。鲜血生生地从创口里流出来，漫过了他过往和今后的全部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Three.「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