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Two.「七年」 ...
-
格兰仕曾经对系尔说，等我们老了以后，我就陪你回你的故乡虚祖。我们可以在素喃城的郊外圈一片不大不小的地，种点花草植物什么的，或者还可以养只猫。那时他们正坐在「黄金都市」比塔隆内城的一所豪宅的屋顶上，看着持刀巡逻的卫兵在高高的红色围墙外像发情的狗一样徘徊走动。
格兰仕从皮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碎纸片。
今晚的目标是个德罗斯高官的情妇，此时正在女仆的服侍下享用着她最后的晚餐——当然，她并不知道两个要命的杀神已经在她的屋檐上等候多时了。
「不过是个女人，用得着我们动手吗。」
穿着一件烟灰色衬衣的少年坐在红瓦屋檐上，百无聊赖地扯过同伴手里的碎纸条，然后嚼碎吞下。齐耳长的白色碎发被强劲的夜风吹的肆意乱舞，像是鸟儿展开的翅膀。
「谁知道呢，最近切蕾那伙人似乎也开始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一身墨绿色皮甲的枪手顶着如水的月色倚坐在少年身边，。一杆黝黑的狙击枪靠在他的手边，散发着一种危险的紫色光芒。
那一年系尔十六岁，身边的将军二十三。
七年之差。
月亮刚刚爬过树梢，还不是可以动手的好时候。系尔扶了扶缠在眼前的黑色纱布，将身体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打算稍作歇息。
格兰仕在肃清团里待了已经有七八年了，从年龄资历上来看都算是系尔的前辈。不过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和虚祖人搭档任务——而且。和这么小的孩子一起工作，也是第一次。
「你…是北方人吧？」年轻的将军随口问了句，企图打开这被封闭已久的话匣子。系尔在执行任务时很少说话，反而是平时会显得比较开朗一些。
「嗯，我出生在虚祖边境。」少年挪了挪身子，似乎是想要找个舒服点的地方来靠，「你呢？」
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冷清的月光。格兰仕在阴影里隐晦地笑了笑，说：「我不知道。」
出生于无法之地的肮脏过去，让格兰仕一直生活在某种挥散不去的阴影之中。就如现在。
云絮飘开了。系尔觉得今天晚上自己意外地烦躁——事实上这几天他的睡眠一直不好，总觉得有某根神经在太阳穴的地方突突地猛跳着，如同是要破茧而出的虫蛾。
格兰仕看着因睡眠不足而有些情绪焦虑的同伴，一声太息后放下手中检查了一半的弹匣，道：「离动手还有一段时间，你休息一会儿吧。小孩子还在长身体，熬夜不好。」
系尔似乎不太反感男人将自己当成孩子的举动。他用缠满绷带的右手用力地揉了揉额头，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睡不着。」
于是格兰仕猫着腰靠了过去，有些无奈地说道：「腿借你枕吧。」
盲眼的鬼手少年想了想，觉得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也就默认了。格兰仕拆下绑在大腿上的枪套和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零碎玩意儿，替同伴腾出了一块能枕得下去的空位。
「……跟我聊聊你的故乡吧。」
格兰仕脱去嵌有硬齿钉的皮质手套，用冰冷修长的手指缓柔地撩开少年的额发。系尔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皱着眉头说：「把头发扎起来，不舒服。」
「哎呀，抱歉=口=」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他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挽到耳后，然后咬下手腕上的皮绳扎好推到肩后。
系尔解开蒙在双眼上的黑纱巾，然后反反复复地在手指上缠弄着。与苍白的右臂不同，系尔的左手有着被卡赞入侵身体后残留下来的痕迹——鬼手。
不过它的主人似乎并不以此为耻，起码格兰仕是从来不曾看到他对自己的这是罪恶的左手有所遮掩的。
「我的故乡啊，没什么好说的。」
开场的第一句话就狠狠地泼了格兰仕一身冷水。
「………」
「虽然我是个虚祖人…但城墙以内的世界，其实我也没见过。」少年安静地阖着失明的双眼，语调里却也听不出有多大的遗憾，「十二岁以后，我就一直待在德罗斯肃清部队里。在那之前我一直在边境的修道院里生活。」
「这样——」格兰仕有些苦涩地笑了。他用指尖轻轻地推开系尔微颦的眉头，说：「我们从某方面来说，还挺像。」
他的身上流淌着王族之后的血液。可对于那个所谓的「皇都」，他唯一残留有的记忆也不过是在夜深人静时远方的空海上那一抹寂寞而辽长的光点。
他没有抵达过自己真正的故里。
在他的生命中，故乡只有黑暗。只有罪恶。
「我听说虚祖是个很美的国家。」指尖扫过眉心，留下一串淡淡的硝烟气味，「有很高的山和很美的水，花香四季，鸟鸣绕城……」
系尔没有说话。
他只是听着，安静地听着。格兰仕顿了顿，然后挪开手将身体后倒靠在坚实的树干上，闭上眼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
「所以。等你老了以后，我就陪你回你的故乡吧。」
系尔扯了扯格兰仕的袖口，问：「我多久会老？」
「……不知道。」格兰仕说，「也许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吧。」
那一年格兰仕二十三岁，身边的阿修罗十六。
七年之差。
系尔漠然地望着靠在树干上闭目低语的黑发将军。他第一次睁大毫无神采的银灰色双瞳，像是要死去了一般。
好痛。
眼睛好痛，痛得血都要流出来了。他不知道它们在滑过脸颊、没入鬓发之后，是否有滚落到男人的腿上，留下一丝温烫。
格兰仕。
格兰仕格兰仕格兰仕。
…………格兰仕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没有七年可以给你等了。
……
远方传来尖锐的鸣响，打破冗长而寂静的死夜。巡逻的士兵发出一阵骚乱，然后逐渐地向着比塔隆内城的入口处聚集移动。
「…啊，到了。」系尔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格兰仕伸手拉住他，说：「我去吧。你这两天太累了，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傲气的白发少年一扁嘴，将手抽了回来。他摸黑找到自己心爱的长刀，回头吐了吐舌头道：「才不要被格兰仕你抢了头功呢。」
消瘦的背影一掠而过，然后从树荫下消失了。
盲眼的鬼手少年跃过红瓦铺就的屋顶，扬开手中喋血无数的利刃——皎洁的弯月被阴影吞噬，两道极亮的光翼锋利地撕开黑暗；几片骤白的羽摇落而下，然后散成了一聚莹莹亮的粉末。
——极·波动剑。天照。
红白交映的烈光从比塔隆内城的一角炸起，照亮了德罗斯首都沉寂已久的夜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Two.「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