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最怜天上月》步懒恰寻床

7、宫闱旧事

　　夜晚，姜绎在灯下批阅奏折，芙瑶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的另一头练字，所用的字帖却是姜绎递给她的几本折子。
　　芙瑶写了几篇字，觉得胳膊有些酸，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手臂。
　　“累了？”姜绎从折子上抬起头来，”累了就别写了，玩一会儿去吧。“
　　芙瑶笑笑：“白天骑马握缰绳握得手酸，揉揉就好了。”
　　姜绎拉过女儿的手臂，心疼地替她揉着：“你若是不爱学骑射，就别勉强。一个女儿家，又不是要考武状元，何必每天吃那些苦。你看这手上都磨出茧子来了。”
　　芙瑶仰起小脸，脆生生答道：“咱们家的先祖，不论男女个个都能骑善射，女儿也不能给父皇丢脸。”
　　姜绎笑着摇摇头：“你这要强的性子，倒像极了你母亲。”
　　小芙瑶听父皇提起母亲来，脸色便是一僵，姜绎叹口气，低声道：“瑶瑶，朕知道你一直怨恨你母亲抛弃你。其实你母亲当年——也有她的不得已。是朕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母女，让你母亲失望了。”
　　芙瑶垂下眼睛：“女儿从小没娘，幸得父皇宠爱怜惜，并不觉得有什么缺憾。女儿不怨恨任何人。”
　　姜绎心中轻轻叹口气，伸手揽过女儿削瘦的肩膀，似乎想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却终于只是轻轻握一握女儿的肩膀，有意引她说些让她高兴的话题：“你最近跟着你李师傅都学了些什么？骑术可有长进了？”
　　芙瑶略略展颜：“李三哥夸我最近骑马进步很快，说过两天就要教我射箭呢！对了，他答应把他的那匹‘追风’送我，我想在御厩里挑一匹马跟他换，行不行？”
　　姜绎笑道：“好，我明天就让人带着你到御厩里挑马，只是绍凡那小子眼光刁得很，宫里那些马养尊处优的，他未必看得上呢。”
　　芙瑶哼一声：“父皇赏赐的马，他敢看不上眼？”
　　姜绎微笑道：“你们两个孩子倒玩的挺好。”又道：“你跟着他学学骑射就罢了，可别把那小子一肚子调皮捣蛋的坏主意学来。朕可受不了再多养一个野小子了。”

　　姜绎伸手翻开芙瑶写的字，一张张评论道：“这张写得不错，这张还欠点火候，马尚书的隶书是以圆润稳重见长的，你这中锋处理的还是急躁了些——咦，这份诏书怎么在你这里？”姜绎捡起一张纸细细看了一回，忽然笑了：“你这孩子，学笔迹学得倒挺像，差点连朕都骗过去了。”
　　芙瑶淘气地一笑：“父皇，我想学您的字，不想成天临那些折子了。那些大臣们的字一个个呆头呆脑的，都不及父皇的字潇洒漂亮。”
　　姜绎年轻的时候喜爱书法，曾着实下功夫练过几年。虽然如今在这上面的心思淡了，听到小女儿真诚的称赞，心中还是十分受用，忍不住笑道：“朕这笔字也是靠临摹折子学出来的。朕小时候为了练字，搜罗过不少名家法帖。后来被你皇爷爷发现，狠狠骂了一顿，说堂堂太子不该把时间花在这些雕虫末技上，一把火把那些帖子都烧了。朕从此只有借着替父皇看折子的机会，偷偷拿陈相的折子当字帖临摹……”
　　芙瑶插口道：“这个陈相，可是父皇提到过的二十七岁拜相的陈步青？”
　　姜绎微笑道：“没错，瑶瑶记性真好——那陈步青十九岁中状元，二十五岁官至吏部尚书，两年后老李相国过世，经你姑姑力荐，陈步青顶上去做了宰相。升迁之快，拜相年纪之轻，国朝史上仅此一人。倒真应了他的名字，‘平步青云’了。”姜绎微微一哂，“这个陈步青最初是因为能书擅画，才成了长公主的入幕之宾的。他拜相后便有人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丹青相公’。他的字写得确实好，笔法萧散恬淡，不衫不履却极尽风流。今人推崇的马尚书、周御史的字，在朕看来，都不及陈步青远矣。”
　　芙瑶好奇地问：“陈步青的书画名气这样大，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他的手迹？”
　　姜绎道：“陈步青当年是长公主的心腹，曾参与公主党的许多密谋，甚至在你姑姑远嫁之后都没放弃活动。朕即位之初，与他交好的官员们怕受牵连，把同他往来的书信、应酬的诗文等等都销毁了。他自己辞官前也把历年的奏椟、书信，连同诗稿画作一把火烧了。因此他的手迹保存下来的极少。有下人当初偷偷从火堆里捡回来只言片字，如今都已市价千金了。”说罢叹息一声。
　　芙瑶忍不住问：“后来呢？”
　　姜绎愣一愣：“什么后来？”
　　芙瑶道：”陈步青年少成名，正值盛年便辞官还乡，这么多年来便一直安于在乡间含饴弄孙吗？”
　　姜绎微微皱眉道：“陈步青的发妻早逝，一直未续弦，也没有子嗣。听说辞官后一直携妓遨游，遍访名山大川。不过他走到哪儿从来也不题诗作画。有人认出他来，请他题字，他便推托说已经封笔多年。想是年纪大了没有那个心境了吧。”
　　小芙瑶对父皇口中的这个传奇才子充满了好奇，不过她敏感地觉察到，这可能并不是父亲喜欢的话题，便乖觉地没有继续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