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最怜天上月》步懒恰寻床

6、骏马佳人

　　李环自打接了皇帝的口谕，就如屁股坐在了热锅上。眼看着绍凡有了皇帝撑腰，愈发锋芒毕露，有恃无恐。李环每次见太子出丑，都象自己被抽了一顿一样，心说，皇帝大哥，你这是想让皇太子把我儿子当仇人啊！

　　这一日李环下朝，把绍凡唤到书房：“凡儿，从明天起，你不用陪太子读书了。”
　　绍凡刚露出一脸如蒙特赦的表情，只听李环又道：“芙瑶公主要学骑射，我已经向皇上荐了你。你明日下午就进宫觐见公主。”
　　绍凡仿佛不小心吞下一只冷汤圆一般，笑容瞬间僵住了，半晌方道：“爹，儿子能不去么？”
　　李环气得重重一拍桌子：“你想作死不成！给太子做伴读你叫苦连天，这会儿给公主当骑射师傅，你又说不愿意。你当天下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
　　绍凡苦着脸道：“爹，听说这位公主比太子殿下还难伺候，一天到晚沉着脸，待人冷冰冰的。脾气又骄纵得很，仗着皇上宠爱，一直占着前皇后的懿德宫。萧妃虽是她名义上的母妃，反倒要看她脸色行事。她宫里大事小情，必须得由她说了算，萧贵妃和王总管都不敢安排……”
　　李环低喝一声：“住口！这些宫闱闲话，你是从何处听来？”
　　绍凡低头小声道：“儿子也是零零散散，听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讲的。”
　　李环面沉似水：“听到人议论这些宫里的是非，你该远远躲开才是。你倒好，哪儿有是非就往哪儿凑，像长舌妇一样传播谣言，论人短长。你可知私议皇子皇女，该当何罪？”
　　绍凡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李环略缓和了口气道：“太子跟公主素来不睦，他身边的人对公主有非议也是正常的。那芙瑶公主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性子再难缠也有限，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绍凡小声道：“女孩子娇娇气气的，学什么骑马射箭。到时候不小心磕了碰了，又是我的不是了。”
　　李环道：“一个公主，又不指望她真能上马打仗。皇帝的意思，不过是哄着公主玩，外加强身健体罢了。你只要小心保护公主别有什么闪失就行了，学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

　　虽然千般不情万般不愿，到了第二日，李绍凡还是不得不早早穿戴整齐，来在宫中的马场等候公主。

　　远远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身穿骑装的少女过来，绍凡跪下一条腿：“臣李绍凡参见公主殿下。”
　　“李公子请起，往后见面不必多礼。” 少女柔和的声音，礼貌中微微透着点冷漠与疏离。
　　李绍凡起身，看见芙瑶公主一身劲装，亭亭立在面前。少女身量还未长足，却已经修长笔直。象牙般白净的肌肤，挺直的鼻子，一双宝光璀璨的长方形的大眼睛，美丽之中带着点英气。
　　公主将李绍凡上下打量一番，忽然促狭地一笑：“你就是那位写‘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李三公子么？久仰大名了。”
　　这一笑，如同一池春水荡漾开去，让公主端庄的五官一下子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伶牙俐齿的李绍凡第一次感到语拙，初春的暖阳下，少年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游戏之作，让公主见笑了。”

　　御马监的太监牵来一匹小白马。那马通体洗刷得雪白，配着绣金雕花的鞍辔络头，是时下贵妇出行常乘的那种坐骑。跑不快，也不耐长程，但是性情温驯，不容易受惊狂奔。
　　芙瑶见了这匹马，登时沉下脸来：“这是给小孩子骑的马么？换匹战马来！”
　　那内侍为难道：“这匹雪骊是万岁爷从御厩中精心挑选出来，专为公主学骑马准备的。其余的马匹未经骑师试骑，不知性情如何，万一有什么闪失，奴才担不起这个责任。”
　　芙瑶抿着嘴，微微扬起下巴：“我是要学骑马射箭，不是去春游踏青。别人骑什么样的马，你照样给我牵一匹来就是。是我的命令，不用你们负责。”

　　李绍凡在旁看着，不禁微笑起来。看起来，宫中关于这位公主性情的传闻，倒也不全是谣言。

　　那内侍只是伏地连连叩头，说什么也不肯换马。李绍凡向公主笑道：“这些下人胆子小，再不肯担这样的干系。公主也别难为他们了。臣来时骑的马正拴在那边马厩里，公主可愿试一试身手？”

　　芙瑶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弛，略点了点头，李绍凡回头吩咐道：“把我的那匹黑马牵过来。”见内侍们仍然有些犹豫，便笑道：“你们不用怕，这马是我带来的，不是你们御马监喂的。皇上怪罪下来，由我担着就是了。”
　　内侍将李绍凡的马牵过来，小公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这马果然高大神骏，比小白马高出一头有余。毛色乌黑油亮，额角上有块紫斑，被李绍凡取名为“追风”，是他花重金自回鹘商贩手中购得的良种。
　　李绍凡彬彬有礼地举起手臂，扶公主上马。
　　芙瑶一只手优雅地搭在李绍凡的胳膊上，认镫上马，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住。一半是因为第一次骑马紧张，另一半却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接触一个男子的手臂。
　　李绍凡也是第一次扶女孩子上马，虽然隔着衣服，似乎依然能感觉到少女小手的细腻温软。绍凡红了脸低下头去，连看都不敢看公主一眼。
　　就在两人各自尴尬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追风”忽然驴行大发，撩着绷子窜了出去，芙瑶被高高的抛起来，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屁股着地，在挫出去两米后停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呆在当地，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拥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公主扶起来。有颤声问可摔坏了哪里的，有问要不要传太医的，胆小的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芙瑶站起来时已准备好一套优雅大度的安慰之辞，打算在李绍凡诚惶诚恐地过来叩头请罪时使用。结果李绍凡的反应实在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他站在原地，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是太好笑了：刚才还美丽高贵优雅端庄的小公主，气急败坏地站在那里，钗斜发乱，屁股上一片黑印子，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羞恼，眼中噙着两泡泪水，兀自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在小公主看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这种姿势摔下马来，简直是生平奇耻大辱。可不知为什么，被李绍凡这么没心没肺地一笑，芙瑶心中虽然恼怒，却不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想一想刚才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出来。

　　绍凡指着芙瑶笑道：“我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上马，这边上去，”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弧线，“一转眼就从那边下来了。”
　　芙瑶怒道：“还不是因为你的马性情顽劣！”
　　绍凡道：“马和人一样，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火，你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它误会的动作。比如，上马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碰了哪里？”
　　芙瑶迟疑一下：“我右脚迈过的时候，好像蹭到了它的臀部。”
　　绍凡点头道：“这就是了。马的尾根、耳朵、 眼睛周围，都是敏感部位。被陌生人碰到，就会做出过激反应。” 回头呼哨一声，追风小跑着过来，在李绍凡身边停住。芙瑶吓得退后两步。李绍凡挽住追风的笼头，向芙瑶笑道：“别怕，它不会踢人的。”追风似乎也自知做了错事，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土。

　　李绍凡摩挲着追风的脖颈道：“想学骑马首先要克服对马的恐惧感。你心中害怕，就会表现在行动上，使马易受惊。克服这一点首先是要和马建立感情，这需要慢慢来。”
　　绍凡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摸出两根胡萝卜来，递给芙瑶：“来，你试着喂它点儿胡萝卜吃。”
　　芙瑶接过萝卜，虽然绍凡说追风不会踢人，她仍然不大放心，站得远远地，伸直了胳膊把萝卜递到追风鼻子前。绍凡在旁道：“别用手指拿着喂它，因为那样它很可能把你的手指当成胡萝卜吃掉的。要放在手心中让它吃，对，就是这样。你可以走得再近些。“
　　芙瑶依言喂追风吃完了萝卜，绍凡继续指导：“你现在可以试着摸摸它的前额，看着它的眼睛，告诉它你是可以信任的。”芙瑶一下下，缓慢坚定地抚摸着追风的额头，似乎想让它通过这抚摸感受到，她对它的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