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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第 19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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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累啊,不如班长来讲课吧,程松直现在是数学老师了,可会讲了。”程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脸笑意地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坐在靠窗座的方韵言一下站起来,笑得苹果肌粉嫩嫩的,清脆又响亮地喊:“他是小程老师啦!”
“哈哈哈哈……”全班同学都笑起来,团支书一边笑一边拍手;颜丹琳笑着笑着,怕影响了颜值似的,赶紧捂住了嘴;尤嘉楠不出声,只是咧着嘴摇头;孟承云突然从背后扑上来,喊着:“儿子,你什么时候是小程老师了?”
程松直被他这么一推一晃,直直朝地上摔去,令人恐惧的失重感传来,瞬间惊醒了——
“呼——”程松直伸手盖住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摸过床头的手机一瞧,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做了个白日梦。
不怪他梦到这个,前段时间,有同学突然在从前高一一班的班群里说起很久没见了,想组织一次聚会,程松直便还给他们当班长,和在N市工作的十来个同学策划了聚会活动,时间就定在今晚。
程松直翻身下床,走到浴室洗脸。三十五岁了,额头一抬就是一道道皱纹,一不注意,鬓边又多了几根白发。程松直摸摸鬓角几根白头发,忽然叹息了一声。
两百平的大平层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正是暑假,妻子上班去了,孩子被叶老师带去叶晓家小住,家里冷冷清清。一走出卧室,就看见程附一的玩具散落在胡桃色木地板上,程松直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死小孩他爷赶紧退休带小孩吧,烦死了!
程松直给程老师发了个消息:领导,我又长白头发了。
程老师前两年已经被调去教育局工作了,中层闲职,每天喝茶看报聊天等退休。在办公室里收到儿子的消息,程老师跟来活了似的贼兴奋,慢慢地回复:去染,领导给你报销。
程松直笑笑,继续道:领导,我午睡梦到你了,梦见你给我们上课。
——领导梦里帅吗?
所有的怅惘都被这个问题驱散了。程松直笑个不停,他今年都五十八岁了,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啊?
——帅,跟当年一样。
——今晚聚会,记得问他们还记不记得领导。
——好,领导,我收拾一下要走了,附一还在姐姐家,领导晚上给他打个电话,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来烦我。
——办事可以,贿赂一下领导。
程松直发了个“给你我的爱”表情包:领导笑纳。
——小伙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妥。
——谢谢领导。
程松直放下手机,换了条黑色修身西裤和一件米白色Polo衫,抓了下头发,就出门去了。聚会的地方在嘉木酒店,由他们班的大学霸以及大富豪尤嘉楠倾情赞助。包厢里一个大圆桌,可容纳三十多个人同桌吃饭——毕业后的聚会人总是不齐,这次也只有不到三十人来。
程松直先点了菜,又在群里给大家发定位发图片发各种说明,生怕别人都是程附一,没有他带就找不到路。
尤嘉楠是第二个到的。他本来就在酒店里休息,听人说程松直到了,便到包厢里见他。尤嘉楠穿一件宽松的亚麻衬衫和淡蓝色牛仔裤,左手食指和中指戴了哑光戒指,头发稍长,其中一绺落拓不羁地垂在额前——简直像个艺术家。
程松直有点意外,一直听说楠楠在新西兰读完研后,又去德国和法国读了博士,之后在那里任教两年多,前年辞了职,到处玩去了。程松直还以为他会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学者,没曾想竟是这个样子。
“楠楠,你变化真的很大。”程松直都差点说不出话来。
尤嘉楠耸耸肩:“挺好的,顺其自然。”
程松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在他印象中,尤嘉楠是个富家少爷,不缺钱,不缺爱,不缺关注,从前读书时一副骄矜模样,像个宝贝似的,谁也舍不得对他说重话。可是,他刚刚耸肩的模样,像是经历了很多磨难。
“楠楠,在国外还好吗?”
“好啊!”尤嘉楠不假思索。程松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看不出一点作假的痕迹。
他确实过得很好,但也确实经历了很多磨难。
尤嘉楠笑笑,歪头道:“班长,你是不是因为操太多心,白头发才这么多的?”
程松直被他给打败了,两手一摊:“差不多吧。”
五点半过后,人便陆陆续续来了,大家或是惊讶着某某人跟过去很不一样了,认不得了,或是惊喜地拥抱上来,准确无误地喊着当时的外号,接着各自寒暄一阵,问些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最近忙些什么,现在做什么工作一类的话,到了落座的时候,又要推脱一番,那是主位,我不能坐,我就坐这里好啦。
大概是因为生育的关系,当年曼妙的女同学有一半都身材走样,穿着精心挑选过的裙子都遮不住肚子上的赘肉,更有甚者,大约是家庭不顺,脸上皱纹颇多,肤色暗沉,对着曾经的照片,很难想象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孩真的很烦,从怀上到他现在上小学,没有一天不是噩梦的,那几年抽风还要二胎,真的很后悔。”
这个年纪,小孩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话题,就连颜丹琳这样的女神也在几年前诞下小公主。幸而她家中富裕,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加上还要登台演出,对外貌管理很严格,到了现在还看不出被岁月打磨的痕迹。
“颜丹琳,你现在还跟尤嘉楠这么好,”一个同学看他们俩挨在一起,打趣道,“你老公知不知道啊?”
“知道啊,我们每年都见面,我女儿还动不动就问楠楠。”
有人叹了声气,不知是感叹时间过得快,还是感叹他们感情好。毕竟到了现在,还能年年见面的高中同学确实不多了。
叹息声中,程松直扭开了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大圆桌那边方韵言的视线。
方韵言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穿一身黑色及膝收腰连衣裙,白皙修长的脖子下挂一根细细的黄金项链,丰腴婀娜,沉静稳重,有了成熟女人的韵味,就跟她妈妈当年似的。
程松直眨眨眼,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想起那年春游,他在河边的树上摘下一朵鲜红的花,轻巧地簪在女孩脑后。
他说,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后来方韵言说什么来着?哦,后来他们开始念苏轼的八声甘州,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方韵言也生孩子了吗?”突然有人问。
方韵言端庄地转头,轻轻一点:“嗯,是个女儿,跟颜丹琳一样。”
“叫什么呀?”
“伊莎贝尔,”方韵言在英国结了婚,“我给她取了中文名,叫梦蝶。”
庄周化蝶,人生如梦。
程松直鼻尖微酸,在心里默默背完了那首八声甘州——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上,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一个男人急慌慌地冲进来,“在家住就这样,我妈唠唠叨叨的,说完一句又一句。”
程松直木木地站了起来:“孟承云?”
“啊?”来人抬起头,目光相接之间,已是身体僵直不能动弹。
“坐呀坐呀,快点坐,你再不来,就只能帮我们洗碗了!”
“哈哈哈哈……对啊,我们还商量着吃了就走,让你来买单呢!”
孟承云呆呆地坐下,盯了程松直一会,就回过神来跟大家打招呼,又应付着人家给他打汤夹菜:“你们不要这么热情好不好?我有手!你们就差没喂到我嘴里了!”
“多少年没见了?热情一点怎么了?你看看你,一走这么多年,连个人影都没有,像程松直他们,我后来还是见过几次的,你出国读研之后,我一次都没见过你了!你是不是移民了?”
“楠楠这个真移民的我这些年还见过一次呢,孟承云我是真见不着啊!藏得太死了!”
“别说我们,程松直当年跟他这么好,也没见到吧!”
“孟承云,你是不是在美国结婚生子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孟承云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只好含糊道:“就工作太忙了,没空嘛!”
“结婚没有?”
“都说忙嘛,忙得没空结婚。”
“哟,那谈恋爱总有吧!我知道你们干这一行的,可有钱了,而且你们有没有觉得孟承云好像比以前帅了,看着比其他人年轻一点,肯定有很多人看上他。”
国外的工作环境相对来说单纯一些,孟承云没有物质之忧,又不必花太多心思应付人际关系,生活确实很平和,除了——
他抬头看了程松直一眼,忽然道:“今天这汤是不是有点咸啊?”
“哪里?”
“没有啊,我喝着还好。”
“你是不是不习惯了?你想吃什么?再点几个菜。”
程松直原本只是微酸的鼻尖瞬间酸胀到爆炸,眼眶蓦然红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他和孟承云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年他联系了孟承云几次,可是孟承云每次都两三句应付过去,就再没有下文了。
最难堪的是他要办婚礼的时候,他把电子请柬发给孟承云,问孟承云有没有时间回来,孟承云只是回复:太忙了,祝你新婚快乐,长长久久,我就不回去了。
后来他儿子程附一出生,他特地拍了照片给孟承云:看,我儿子,你干儿子。
孟承云回复:真可爱,肯定很多人能给他当干爸,也不差我一个。
程松直看着他的回复,自言自语道:“皱巴巴的,有什么可爱的?”
他总是想,等孟承云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孟承云的事,为什么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了。可是,孟承云真回来了,他又问不出来了。
附一都四岁了,再问,有什么意义呢?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这一桌人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和饮料,最后至少一半人都晕晕乎乎不知谁是谁了。
时候不早了,有些人结伴回家,有些则等人来接。程松直尽职尽责,一一安排好,大半个小时过去,桌上只剩了不到十个人了。
方韵言没喝什么酒,这会还十分优雅,轻声问:“程老师怎么样了?”
程松直拉开旁边一张椅子,坐下:“现在去教育局了,整天无所事事,身体还好,就是无聊。”
“我这次回来几天,到时候去看看他。”
程松直点点头,两人相对无话,过了会,又同时道:
“你儿子……”
“你女儿……”
程松直笑笑:“你先说。”
“问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好让我女儿避开。”
程松直还是笑,眼眶却越来越红:“附一,程附一。”
方韵言若有所思,随后只点点头:“好。”
那头尤嘉楠和孟承云都醉醺醺的了,相互抱着叫儿子,说对方的丑事。
“我知道,你都高中了还让你爸亲你。”
“孟承云,你再说,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我有什么秘密?”
“我以前不知道,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就知道了。”
“什么人?他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尤嘉楠笑着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认识了一个人,他、他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然后,我就知道了。”
孟承云忽然紧紧抓住尤嘉楠的亚麻衬衫,把宽松的衣服抓得紧绷不堪——怎么还是没有醉呢?怎么还是这么清醒呢?
尤嘉楠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包厢里又走进来一个人,还不等程松直问,那人便道:“我来接尤嘉楠。”
尤嘉楠听到这声,松开孟承云,招招手让他过来。
尤嘉楠一脸红晕,眼神迷离,大约是有点醉了。他拉着那人,跟孟承云道:“就是他……我的……彼得……”
“上去了?”
“嗯,拜拜,我走了。”尤嘉楠刚站起,便被那人一手捞起,整个横抱了出去,剩下几人在包厢里默默震惊。
孟承云低着头,道:“好,你们都过得好,就挺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