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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 1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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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母!我来啦!”时清兰冲进屋里,一把抱住迎出来的罗毓,脸上满挂着甜甜的笑,眼角都弯了起来,叫人一见就跟着高兴。
罗毓跟年轻女孩子脸贴脸腻歪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帮她摘包,拉着她的手问映泽都带你去哪里玩啦,他有没有欺负你啊,你怎么瘦了一点,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听说你们又去外地采风,有没有新作品。一句接一句,时清兰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只是笑着,连声道还好还好。
程映泽兀自回房去放东西了,今天买了些衣服裤子,赶紧收拾收拾好,末了探头出来问:“师母!什么时候吃饭?饿了!”
“等你老师回来!”罗毓高声回答,“汤在灶上炖着,饿了自己喝汤去!”
程映泽很不满似的,嘟囔着出来:“刘巍思干嘛啊?今天周日呢,他这么晚不回来?”
“今天去一个小学做什么活动来着,应该等会就回来了。”罗毓拍拍时清兰的手背,“阿兰,饿了没有?师母给你打汤喝,今天炖的猪尾巴,你尝尝。”
“不用不用,”时清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等老师回来一起吃吧。”
时清兰拒绝的工夫,程映泽都喝上汤了,还咂巴着嘴评价:“师母,有点淡,我往里加盐了啊!”
“你看着加,别搞太咸了。”
程映泽放下碗,打开盐罐,熟练地舀了半勺盐撒进汤里,自言自语道:“我还能不知道咸淡?”
几人闲聊了小半个小时,刘巍思才慢悠悠地回家来,一见这热闹景象,喜笑颜开:“阿兰来啦,那死小子给你脸色看没有?”
程映泽翻了个白眼,撇撇嘴,不说话。
罗毓看人齐了,起身端菜去:“你还好意思说呢,我们等你吃饭等得都饿了,阿兰快来吧,吃饭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啦,”刘巍思放下斜挎包,快步去洗手,“我没回来,你们也可以先吃的嘛!”
“映泽想先吃来着,阿兰说什么都要等你。”
众人依次坐下,时清兰帮忙给大家分筷子,道:“没等多久,说了会话老师就回来了。”
“对啊,”程映泽拿了筷子,懒洋洋道,“我还没饿死,老师就回来了。”
“啧,你这个死小孩,”刘巍思瞪他一眼,“会不会说话?当年我们在严先生那里,严先生没说要吃饭,我们饿得肚子叫也得忍着,到了你变成这样了,真是人心不古!”
程映泽夹了片肉正要往嘴里塞,闻言道:“我师爷又不是什么刻板老头子,为什么要忍着啊?我去师爷那里,跟师爷说我饿了,师爷也不会不给我吃啊!”
“那是你师爷不和你这个毛头小子计较,你还挺得寸进尺啊!”
“行了行了,赶紧吃吧,”罗毓打断他们两个,分别给师生俩夹了好几块肉,恨不得把他们的嘴都塞上,“阿兰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闹。”
程映泽看着老师,本来还想说,却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的模样:“看在我老婆的份上,鸣金收兵!”
时清兰瞬间飞红了脸,小声道:“谁是你老婆?”
程映泽头一歪,在她耳边道:“你猜。”
时清兰羞得说不出话了。
师生俩不吵架了,饭桌上就十分和睦,跟普通人家没有区别。虽说是知识分子家庭,但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众人你来我往,先问了刘巍思今天的活动,又问了罗毓的工作近况,最后话题落在年轻情侣身上。
时清兰大半个月才来一回,被问的就更多,一直从感情问到学习,事无巨细。女孩子很有礼数,能回答的都回答,不好答的就敷衍过去,程映泽有时候也会帮她拒绝掉没有边界感的问题:“问这么多干嘛?回答问题有钱啊?阿兰又不来读你的研究生!”
“程映泽,你少来啊,阿兰都没嫌烦,你烦什么?”
“她还没烦啊?她烦得要死,不好意思说而已!”
刘巍思白他一眼,继续问时清兰:“写生顺利的吧?女孩子家,总是在外面跑,辛苦。”
“不辛苦,大程陪我去的,东西都是他背着,我就画画,大程最辛苦。”
程映泽听这一句,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滋滋,得意地瞟了刘巍思一眼,是说:看吧,我多体贴!
可是刘巍思却轻轻皱起了眉头:“程映泽陪你去写生了?”
“嗯!”
“你上周五下午去写生的?”
“对呀!”
“程映泽,”刘巍思沉声问,“你周五下午不是头疼去校医院了吗?唐老师拿着你的请假条到家里给我,还让我多注意,别让你病重了。”
程映泽的脸色早在刘巍思提到上周五下午的时候就变了,身旁时清兰还不明白,只是有些疑惑,大程什么时候头疼呀?
“啊,对啊,我头有点疼,就去校医院了,吃了药就好了,然后我就去陪阿兰写生了。”
时清兰不疑有他,小嘴圆圆地“哦”起来,恍然大悟。可是刘巍思才没那么好糊弄,目光如隼,追问道:“那天晚上你回来,我问你,你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吧?”
“是吗?”程映泽低头扒拉碗里的米粒,不敢抬头,“老师,您记错了吧,是不是今天太累了?赶紧吃饭回房休息吧。”
“程映泽。”
“哎呀老师,我师母做这个可辛苦了,您多吃,多吃哈!”程映泽“唰唰”夹了两块肉到老师碗里,结果对上老师不依不饶的目光,无奈败下阵来,硬着头皮道,“老师,其实我也记不得了,我最近好累啊,我这周读了好几本书了,书里说啥都记不住,我哪记得我跟您说过啥呀!”
刘巍思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糊弄,淡定道:“那你病历本呢?拿来我看看。”
“病历本?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那行,改明儿,我去校医院问问,收了什么病人,他们应该还是有记录的。”
“还查什么呀?”罗毓轻笑,“你这学生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查得到才有鬼!他这么个生龙活虎的样子,还不知道头疼两个字怎么写呢!”
“我倒是知道他什么德行,”刘巍思转过头去,默契道,“就是怕他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样,一天天的,飘到天上去了,欠打!”
程映泽“哼”了一声,委屈扭头找老婆安慰去了。
饭后程映泽送时清兰回学校,再回到刘巍思家,都快十点了,在门口磨蹭半晌才进去。一进门,又是十分熟悉的景象——老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茶几上放着他那柄厚实的木戒尺。
标准的挨打预告。
“老师。”程映泽关了门,闷闷唤道。
刘巍思放下报纸,回头瞧了一眼:“回来啦!”
程映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跑过去抱着老师的脖子哼哼唧唧:“老师不打,求您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现在认错这么快,刚刚犟什么呢?”
“刚才我老婆在呢,我不能怂。”程映泽没有一点即将挨打的自觉,竟然还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刘巍思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才多大个人,动不动就老婆老婆的,不害臊!”
“这是事实!我以后要跟阿兰结婚的,她就是我老婆!”
“好好好,你老婆!”刘巍思懒得和他争,“你一个有老婆的人了,还撒谎逃课,被识破了还拒不承认,有没有一点担当!”
“我就是有担当才陪阿兰去写生呢!他们那个画板、画笔,一堆东西,可重了!”
“又在这里扯!我是不许你陪阿兰去写生吗?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去的?”
还是绕回到逃课的事情上,程映泽拧过头,不想说了。
“想什么呢?”见学生久久不说话,刘巍思毫不留情地戳破,“是不是在想下回一定要跟阿兰串通好,千万别在我面前说漏了嘴?”
程映泽缓缓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师,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涌出眼泪,委屈地控诉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就连刘巍思都有点被他这眼神惊住了。
“您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程映泽激动地抓住老师的手,“厉害厉害!”
刘巍思:“……”
“程映泽,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啊?这么大个人,敢做不敢当,好意思?”
“如果您不拿着戒尺,我当然敢做敢当啊!您都拿着戒尺在这里了,我当个屁啊!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巍思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斥道:“满嘴胡言乱语,学了几句话就乱用,就该把你这张嘴缝起来!”
“哎哟!”程映泽捂着被打的地方,夸张地扭着脸,“滥用私刑。”
“还说?”
“不说了,沉默就是我的态度。”
刘巍思轻轻瞪了他一眼:“写份检讨,去给唐老师好好道个歉,以后不许再逃课,听到没有?”
程映泽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
刘巍思“啧”了一声:“问你听到没有?”
程映泽两手一摊,表示这就是我的态度。
小伙子够难搞,刘巍思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拿起戒尺在茶几上敲了敲:“听到了就少打几下,没听到就打到你听到为止。”
“听到了。”火速回答,流星划过都没这么快。
“干什么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裤子给我脱了,下去跪着!”
程映泽飞了一个白眼,磨磨蹭蹭滑跪到地上,一气呵成地褪了裤子,刘巍思戒尺还没举起来呢,他又猴子似的滚到老师腿上了,偏生躺在老师腿上也不得安宁,嘴里还唧唧歪歪:“您还看得出我不服气呢!”
“啪!”戒尺急急兜风抽落,跟烙铁似的,重重印在那两团毫无遮挡的肉上,刘巍思喝道:“再说?!”
“嗷!”程映泽眼前一黑,一声“嗷”出去,几乎把舌头咬掉,身后火辣辣地烧起来,仿佛不是挨了一戒尺,而是被抽了一鞭子。但程映泽的性子,素来是挨打也定不下来的,疼痛稍一退去,脑子和嘴又不安分起来,“老师,您是不是所有的力气都拿来打人了?”
“啪!”又是一戒尺抽下去,叠着方才那道肿痕,扩大了红肿的范围,“你要是听话点,我用得着所有的力气都拿来打你?”
“嗷!老师啊,”程映泽疼得眉头紧皱,年纪轻轻的,差点连皱纹都疼出来了,忍不住伸手到身后轻轻碰碰,“傀儡,才最听话。”
“啪!”“好好的一句话,非得这么曲解是吧?”
“嗷嗷嗷!”程映泽纵有千言万语要说,在这疼痛之下,也只得先一叠声地“嗷”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老师,您明明知道我不是曲解。其实我也知道,您无非就是要跟我说那些尊师重道、遵守规矩的话,可是您也该知道,我学不会。”
这学生的性情,刘巍思最是了解,他恣意飞扬,明辨慎思,从不盲从,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最容易成为他的软肋,故而每次除了这样的事,刘巍思都是一顿狠责,总盼着他能收敛一点,可总也没什么效果。
“你这脑袋瓜子不是最聪明?”刘巍思虽是斥问,可语气里只有浓浓的无奈,“怎么学不会?”
臀上的热辣感慢慢散了些,程映泽也来了精神,道:“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学啊!其实我早就知道要挨打的,可如果您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逃课去陪阿兰写生。您知道,那公园里,树是活的,草是动的,花是香的,蝴蝶是飞的,就连风都是软的,我为什么放着大好春光不去看?杜丽娘看了那一场春光,命都没了,您说它有多好?!”
刘巍思眨着眼睛,眼角有了一点湿意——这么灵动的心和生命,他当真是学文学的料。
程映泽却不知老师心里想什么,继续道:“我当然知道要尊重老师,我也可尊重唐老师,他写的书、发表的文章,我都看了,他上课一说点什么,我就知道那是他什么时候做的研究,别人还不一定有我这么尊重唐老师呢!可是尊重就是让我们舍弃更好的生命体验而困坐在教室里吗?上课无非就是那本书里的内容,您现在拿来随便问我,我都答得上来,那我为什么还要枯坐一下午?如果这份尊重损害了我的生命质量和厚度,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没有被尊重呢?”
刘巍思几乎无话可说。他每一回对程映泽动手,程映泽总有那么多话说,而且常常说得很对。
他从前跟着严先生学习,严先生很关心呵护他,他也心甘情愿遵从着那些师门规矩,对严先生和所有老师恭恭敬敬,可还是到了程映泽这里,他才知道,原来学生,也是有自我意识的。
老师应该被尊敬,学生独特的生命体验难道不应该得到重视吗?
程映泽平日里胡说八道,但是在此等原则性的问题上却从不糊弄,痛痛快快地说完,便滑到地上跪着,上半身趴伏在沙发上,撅着个留有几道淡淡尺痕的屁股:“我有自己的道理,老师也有自己的道理,为了成全老师的道理,我愿意趴在这里挨打,但是这不能代表我认同老师的话,我只是在用身体的疼痛换取老师情感的不受伤害。如果老师一定要说尊重,您觉得我这是尊重还是不尊重呢?”
他太聪明了,刘巍思低头看着学生头顶的发旋想,他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学生,不是脑子运转的聪明,是生命超脱的聪明。
这哪里是尊不尊重老师的问题?这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和死板的规矩谁更该被尊重的问题。
刘巍思放下戒尺,抓着他的手臂,把他往上扯了一把。程映泽不明所以,被拉到沙发上坐着,上身歪在老师怀里。
“老师说不过你,不打了。”
程映泽瞟了老师一眼,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刘巍思还有许多话要说,比如还是去该给唐老师道歉,比如这次就算了,但以后还是不许逃课,可是一想到他刚才那些话,就又说不出口了。
“你师爷也常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总觉得这句话是说处理事情要灵活变通,可是今天你说了,老师才知道,也许,你才是最明白你师爷的。”
程映泽可得意了,轻轻“哼”了一声:“那当然,不然我师爷为什么最喜欢我?易老头子最笨,老说我不听话,可是他根本就不懂,只会听话,以后就成木头了,啄木鸟啄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虫呢!”
刘巍思被他逗笑了,抬手在他的光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又背后编排你师伯?易老头子易老头子的叫,下回跟你师爷告状,看你师爷怎么教训你!”
程映泽吐了下舌头,不说了。
刘巍思就这么抱着他,一下下捋着他的脊背,不知怎么的,想,要是程映泽是他亲生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