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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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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钦立说了些后生可畏的客套话,又敬了一回酒,众人便走动起来,互相认识寒暄。
沈岳对这些事兴趣不大,他来,是为了让沈林大放光芒,让青云山庄重回云水城焦点,结果沈林第一日就搞砸了。沈岳的脸拉得老长,连带着沈峤沈林也不敢动。却是含秋谷谷主秦诺单独过来,唤道:“沈岳。”
沈林一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这一声“沈岳”里听出了些无奈而缱绻的意味。
沈峤很是高兴,正要开口,却被沈岳一声冷冷的“秦谷主”吓住了。
秦诺无言以对,沉默一会,只得道:“是,现在你是沈庄主了。”随后,他将视线转向沈林,“你的孩子这么大了。”
沈岳冷笑一声,抓着沈林的手臂,将他拉到秦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秦诺,生硬道:“沈林,你跪下。”
沈林不明所以,但他不敢违背义父的意思,只得面对秦诺,跪得挺直。
“见过秦谷主。”
这是在给沈林下命令,沈林会意,弯腰磕头:“沈林见过秦谷主。”
“他叫沈林,沈岚初的沈,林霓的林。”
秦诺一震:“你说他是······”
“倒是秦谷主,”沈岳毫不留情地截了他的话头,看向后头与别人谈笑风生的秦氏兄妹,“儿女成群。”
秦诺并不紧张,解释道:“你早知桓安是过继来的,他妹妹柳似······”
“我没有兴趣听秦谷主的家事,告辞。”
沈林一头雾水,似乎义父与这位秦谷主恩怨颇深,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听义父的旧事。看着义父转头,沈林忙又磕了一回头:“秦谷主,晚辈告退。”随后起身追上了沈岳。
沈峤还留在原地,眼角绯红,定定望着秦诺。
秦诺看着他,眼神复杂,叹道:“你长大了。”
沈峤已二十八岁,一个二十八岁的人听这样的话实在太奇怪了,可是秦诺也没有说错,他们上一回见面时,沈峤才十一。
碍于师兄,沈峤不敢越界,只是规规矩矩唤:“秦谷主。”声线颤抖。
“我不知,岚初和霓儿有孩子。”沈岚初和林霓便是当年云水城最负盛名的剑客,神仙侠侣。
沈岳和沈峤都不大愿意别人问这事,别人家生了个孩子大约是喜事,富贵人家大多还要吹锣打鼓庆祝一番,但是对青云山庄来说,沈林的出生几乎是个灾难。沈林出生后三日,青云山庄便遭仇家劫杀,沈林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全部丧生,山庄被烧成火海,沈岳抱着孩子带着沈峤逃出山庄,在一个破庙里藏了三个月。
那三个月里,沈岳给秦诺发了无数次的求救信号,但是秦诺没有来。
后来沈岳拖着十二岁的沈峤和刚出生的沈林,远走沧澜,蛰伏多年,终于再次回到云水城。
但是这么多年了,沈林都十六了,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沈峤眼眶湿润,应道:“有的,但是,没来得及取名,师兄便唤他沈林。”
秦诺不知要说什么,他们分别太久了,说什么都显得虚伪,却是沈峤,解释似的:“师兄这些年过得很苦,他变得太多,我也快不认识他了,您别怪他。”
“不怪他,怪我。”
沈林回到涌泉小院,没有马上跟着沈岳进堂屋,而是先去取了家法。他的家法是一条半软的细长鞭子,他身上所有的伤都是这条鞭子打出来的。
捧着鞭子来到堂屋,沈林面朝沈岳跪下,腰背挺直:“今日比试,沈林未能达到义父期望,丢了青云山庄的脸,请义父责罚。”
沈岳没急着打他,坐在椅子上缓缓道:“听说那孩子刚过完十四岁生辰,学武一年有余,只用了三招就让你倒地不起,沈林,你怎么说?”
能怎么说?说自己身上有伤?说自己一直在担心您不满意?沈林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些话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
“沈林技不如人,甘愿受罚。”
沈岳冷笑:“也是,那可是萧岩的徒弟。”
这话沈林不敢应,应了便是说沈岳比不上萧岩了。
沈林一叩到底:“义父,是沈林疏于练习,应对不力,望义父责罚!”
“从明日开始,早半个时辰起床练剑。”
“是。”沈林声音压得低,他如今每日子正才睡,寅正时分便起了,要再早起半个时辰,他睡的时间也太少了,但除了是这个字,他什么也不敢说。
沈岳踱步到他面前:“起来。”
是跪起来,不是站起来,沈林被磨了这么些年,义父说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都清清楚楚。他直起腰来,将鞭子捧高,奉到义父面前。
沈岳取过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沈林下意识一闭眼,火辣的疼痛在左肩炸开。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沈岳无论如何也不会抽他的脸,因为那是青云山庄的脸面,而沈林也无林如何不会躲。
沈岳似是满意,没继续在他面前挥鞭,走到他背后,默不作声地扬起鞭子,“啪”一声落下。
沈林瞬间咬紧了牙,他的背后有旧伤,本就疼痛难忍,现下新旧叠加,这一鞭子仿佛唤醒了所有沉寂的疼痛,那些鞭痕如同活过来一般,在他身上张牙舞爪。
沈岳反手又一鞭,他施罚很慢,似乎有意拉长惩罚的时间,但说回来也可笑,连个数目都不定,又何必在乎惩罚久不久?
沈林听得背后缓慢而响亮的鞭声,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额上早已爆起青筋,豆大的汗珠连连滚落,整个后背都像撕裂开来一样。
虽是隔着薄薄的白衣,但连续的十几鞭仍是撕开了脊背单薄的皮肉,白衣上染了血色。
沈林死死维持着笔直的跪姿,嘴里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所有的呼痛闷哼全被压在喉咙里,嘴里漫溢血腥味。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痛,但与后背的尖锐疼痛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沈林一张脸忍得煞白,眼前渐渐模糊。
“师兄!你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叫声又把沈林拉清醒了,似乎是师叔的声音。
的确是沈峤,沈峤与秦诺说了会话,回来的路上猛然想到,师兄定要打沈林了,这才加快脚步赶回来,没曾想,还是看见沈林背上一片血渍。
“放手!”沈岳盯着沈峤,不容反驳。
沈峤抓着鞭子不肯松:“师兄,够了,您明知云哥儿带伤上阵,对方有旗鸣助阵,明知若是云哥儿正经与那小孩打,根本不可能输,为什么还要这样罚他?”
沈林挨了十几鞭子都没有一点泪意,师叔才说了这么一点话,他鼻子就酸了。
“师兄,您的心乱了。”
是乱了,见到秦诺的那一瞬间,就乱了。只是沈岳这么些年要惯了脸面,无论多苦多难都是咬牙撑着,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为沈林的失败找理由:“输了就是输了,哪里来这么多为什么?你不服,倒是问问他服不服!”
沈林几乎压不住身体的颤抖:“沈林心服口服。”
“云哥儿!”
师叔,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沈林是挨鞭子长大的,他能忍耐皮肉的疼痛,却忍耐不住师叔一句求情与心疼的话。
沈峤无奈,只得松手。再落鞭,沈岳加重了力度,“啪”一下,将沈林打得向前摔去!
沈林猛然用手一撑,额上一颗冷汗滚到鼻尖上,在地面上砸开,溅开几不可见的小水珠。
“这就撑不住了?”
“沈林知错,”嗓子干得要冒烟,沈林咬牙跪好,“请义父重责。”
说重责,便一分也不会轻,鞭子接连不断地抽落,疼痛撞击着沈林,每一下都几乎让他痛死,可是他始终没有晕,他只是在恍惚间看见了萧岩和庭晣,落到唇边的水又酸又咸。
加罚了十鞭,沈岳面若冰霜地收了鞭子,喝道:“滚出去,反省两个时辰!”
反省是跪省,但沈林混沌之中仍是悄悄松了一口气,谢罚之后艰难起身出去了。
小院里有一条鹅卵石小路,沈林走过去,直直跪下,几乎疼出眼泪来。
天气尚且炎热,汗水争先恐后地渗进伤处,就跟鞭子泡了辣椒水抽上来一样,要不是这些年沈林忍痛成习惯了,怕是现在就要大叫出声了。
头顶分明艳阳高照,沈林却觉浑身发冷,一阵阵地打冷颤。
一直跪到太阳的温度降下去,沈林才靠着最后一线清明强撑着站起来,膝盖像针扎一样,小腿则几乎失去了知觉,只有疼痛和发麻,完全使不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