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无声》江南轻筝

7、第 7 章

　　褚明远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方少艾在躲着他。

　　很奇怪，明明她依然和从前一样足不出户，他们之间大半个月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可他就是觉得，她不想见他了。

　　分明那天是他说了不可挽回的话，可她真的不理自己了，褚明远还是觉得心里憋闷异常。

　　已经四月了，两个月来，他们只在皇子的满月礼上见过一次，她目视前方看着皇后和皇子，没有分一丝一毫眼神给他。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褚明远，你究竟在难受什么？他垂着眼暗自质问自己，却仍然抵不过思念，趁机偷偷看她一眼。

　　她似乎很喜欢孩子……会喜欢……他们的孩子吗？

　　很多次经过宫门口，他都盼着她恰巧出门，哪怕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只要能见一面……只要能见一面……

　　孩子长大了，他的肚子鼓了起来，藏在一圈又一圈的布条下，偶尔会勒得发痛。如果见一面，一定会好一些的……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心疼他的……

　　可他还是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或许会老死不相往来吧。褚明远最后看了眼宫门，叹息着离开了。

　　皇帝要南巡了，他得去收拾东西，陪他下江南。此去，可真是……生死未知了。

　　*

　　方少艾得知褚明远要随侍南巡时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她又要担心什么呢？他亲口说了不可能，早就不该再念着了。他又是天子近侍，随侍本就是职责之内，有什么好惊讶的？

　　便对来传话的太监客气道：“多谢内官，只是我一向身子不好，也不喜欢热闹，劳内官向陛下皇后秉明，就说我还是不去了。”

　　太监离开后，方少艾跌坐在凳子上，猛喝了口茶。

　　好险，差点就又要被皇帝注意到了。

　　春桃叹气道：“褚内官要好几个月不在宫里了。”

　　“春桃，不要再说他了。”方少艾恹恹道，“他也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正好。”

　　春桃努努嘴，一副“你就逞强吧”的表情。

　　*

　　本以为两厢分离已成定局，却不料褚明远最后并没有随侍皇帝南巡。因为严重晕船，他在龙船上吐得发昏，一不小心落了水，险些丧命。

　　皇帝见他如此不中用，摆了摆手让他回去休息，换了位秉笔随侍南下。

　　消息传到方少艾耳中，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跑去找姜维打听消息。

　　姜维不在尚药局，同僚说，他在褚明远处，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方少艾心口一凉，生怕褚明远出什么事，忙又鬼鬼祟祟溜去司礼监。

　　皇帝走了，太后走了，大部分妃嫔也走了，宫里稀稀拉拉没留下多少人，她前往司礼监比往常顺利得多。

　　褚明远的院子外毫无人声，她蹑手蹑脚溜进去，离门近了，才听见屋里传出低弱的呻吟。声音很轻，却很痛苦，姜维低声哄着他：“放松，会没事的。”

　　褚明远颤抖着应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闷哼。

　　方少艾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一推门就闯了进去。

　　入眼险些让她失声惊叫——褚明远平躺在床上，衣服卷到胸口，露出整个苍白的腹部，腹部扎满了银针，微微鼓着，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下半身盖着被褥，只是双腿曲起，像藏着一座小山，姜维站在山边，双手染血，正准备去一旁的铜盆里洗手。

　　“你……你们……”方少艾踉跄着后退一步，想起什么，立刻转身锁上了门。

　　“你们在干什么？”她惊慌地看向二人，不敢高声，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此时情爱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被别人撞破他二人的关系，那谁都别想活。

　　褚明远知道她误会了什么，着急地想起身解释，被姜维用力摁住，低斥道：“好好躺着，不要命了？”

　　“姜大夫……”方少艾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们……你们真的……”

　　“不是！”姜维焦头烂额，“不是美人想的那样。阿远坠船落水，受了重伤，我正给他治呢！你看看，他脑袋上还有个血窟窿，我还没来得及补呢！”

　　方少艾这才注意到褚明远的额发间有血迹淌出，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拨开头发，便看见了一个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的，像是撞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撞哪儿了？很疼吧？”方少艾的心都要碎了。

　　褚明远撑起一个笑容来，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呃——”腹中突然一阵抽痛，他猛地蜷缩起来，又被姜维死死按住。

　　“别动！”

　　方少艾茫然看向他的腹部，“肚子也撞到了吗？”

　　褚明远想拦，姜维已经脱口而出：“受了惊吓，动胎气了。”

　　方少艾更茫然了。

　　“胎……气？”

　　“阿维！”

　　“叫我也没用！”姜维看起来很恼火，“都这样了，你还瞒什么？反正皇帝也不在，你就安安心心养胎，到时候孩子一生，我往外一送，谁知道你生过？你这辈子恐怕就这一次机会能和方美人在一起，怎么还死脑筋地不珍惜？”

　　方少艾呆愣地听着，半晌才反应过来，迟钝地看向满是银针的腹部。

　　那里……有孩子？她的孩子？褚内官……怀了她的孩子？

　　褚明远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缓缓缓过神，难以置信又惊喜万分地开口：“褚内官……怀了我的孩子吗？”

　　褚明远不敢看她：“对不起美人……我……我罪该万……”下一刻，被她吻住了嘴唇。

　　姜维：“……”

　　“所以，你心里有我的，对吗？”

　　褚明远垂下眼，不敢作答：“美人……”

　　姜维插嘴：“他都给你生孩子了，美人就不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了，说点好听的哄哄他吧，从船上掉下来差点流产了都。”

　　方少艾如梦初醒，一时间乱了手脚：“我……我能做点什么？”

　　“外面煎着一碗药，应该差不多了，美人去端来喂他喝了吧。”

　　“好……好的。”

　　*

　　褚明远伤得不轻，头撞破了，一直头晕头痛，孩子也不稳定，时不时要闹上一闹，许多天他都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间很短。好在宫里没人，方少艾常趁着天色昏暗来看他，有时候不方便，就托春桃来。

　　春桃还不知道褚明远有孕的事，见他脸色惨白，还以为伤到了要害，快不行了，被方少艾呸呸呸了好几声。

　　“他只是撞昏了头，姜大夫说了，过段时间会好的。”

　　“哦……”春桃吐吐舌头，又打趣她：“宫里只剩美人和一位太妃了，美人终于可以和褚内官多相处些日子了。”

　　方少艾嗔她一眼，“以后这种话不许说。我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春桃叹了口气，“可就是知道没有结果，才要更珍惜现在呀。”

　　方少艾也叹了口气，忽然好奇问道：“春桃，你这算是胳膊肘往外拐吗？你不该撮合我和陛下吗？”

　　春桃傻愣愣眨了眨眼：“啊？可是美人不喜欢陛下啊……勉强的感情有什么好，不如痛痛快快爱一场。”
　　方少艾了然揶揄她：“哦我知道了，有心上人了。是谁？我认得吗？”

　　春桃羞红了脸，跺了跺脚道：“哎呀！美人就知道戏弄我！”

　　“说嘛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春桃咬唇顽抗片刻，娇笑着道：“是……是邻居家的哥哥，他说他会等我出宫的……”

　　方少艾捏了捏她红透的小脸，乐不可支：“我们春桃羞成桃子了！”

　　“哎呀美人！”

　　方少艾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我一定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嫁妆，让我们春桃风风光光地出嫁。”

　　“美人……”怀里的姑娘忽然哭了，“那美人怎么办呢……”

　　“我啊，不是还有褚内官吗？”

　　姑娘又破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