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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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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了孩子的存在,褚明远更加疏远了方少艾,即便迫不得已从宫门口路过,也逼着自己脚步不停往前走,连余光也不分给这座宫殿一丝一毫。
好像看不见,就会忘了她似的。
自欺欺人。
可再避免相见,也躲不过命里有时终须有。
二月初五,皇后临盆了。
皇后平日里善待后宫,又得皇帝宠爱,众嫔妃奉旨前往太和殿祈福,直到皇后平安生产。
此等大事,就算方少艾再不得宠,位分再低,也不能装作不知道躲过去。她并不在意或许要几天几夜不能睡觉,毕竟褚明远刚疏远她的时候,也是几天几夜睡不着的。
更何况,皇后待她很好。
方少艾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为皇后祈福,偶然一抬头,看见了褚明远。
他分明也在看她,可发觉她看过来的一刹那,却装作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
她的心一颤,又难过起来。
已经恨她了吧?所以才两个月都没有来看她。是不是恨得食不知味,才把自己折磨得如此憔悴?怎么瘦了这么多呢?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累?
她真想仔细问一问,可是……
算了,祈福要紧。她又闭上眼,虔诚地求各路神仙保佑皇后平安。
*
一天一夜后,皇后平安诞下嫡长子,前朝后宫无不欢喜。
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嫔妃都松了口气,扶着僵硬的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各自散去。方少艾揉着膝盖抬头去看褚明远,发现他果然也在看自己,不由笑了笑,想上前问句什么,又觉得不妥,顿了顿,还是转身混入人潮。
不想给他惹麻烦,还是下次吧。
眼见着方少艾离开,褚明远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抬手盖在小腹,想起什么,又匆忙转了个向,按在了胃部。
果然就有眼尖的小太监凑到跟前来问:“褚秉笔,是不是饿得胃不舒服?奴才这里有些小点心,若不嫌弃就先用一些。”
褚明远谢绝了他的好意,提醒他道:“藏好了,别被皇上发现,不然少不了一顿板子。”
小太监脸色一变,忙收起点心,跟在褚明远身后离开。
比起呕意翻涌的胃,更让他难受的是酸痛难忍的腰。孩子长起来了,腰一日酸过一日,他真怕再过几个月就不能弯曲,届时就不能随侍君王了。
该找个什么借口呢?
忍着头晕眼花,褚明远艰难地挪去见皇帝,禀告祈福结束之事。皇帝见他脸色不好,念及他也熬了一天一夜,便让他去休息。
他又忍着不适回到司礼监,刚迈入门槛,便着急忙慌插上门,捂着胸口对着铜盆吐了个昏天黑地。
之前一直有药压着,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一整天滴水未进,更别提喝药,他便有些熬不住,从里到外的难受,能撑到现在全靠不想赔上孩子一条命。
“呕……咳咳……”他跪在地上狼狈地撑着铜盆,无法睁开眼看一眼铜盆里自己吐出的秽物——即便只是一些水和唾液——看一眼,又会多吐几次。
吐得太厉害,腹部竟开始闷闷地疼起来。他捂着肚子跪爬了几步,扶到一个凳子,勉强撑着站起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看清眼前,才又扶着墙缓缓往床铺走去。
小腹又冷又痛,他想去找姜维,可实在没有力气多走一步,只能暂缓求助,蜷在床上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他是被焦急的敲门声惊醒的。
“阿远!阿远你在里面吗?褚明远!开门褚明远!”姜维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怒,好像下一秒就会砸门冲进来。
肚子依然抽痛,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吃力地爬起来,脚步蹒跚地去开门,就见到了急得脸色通红的姜维。
见到他,姜维猛地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先进来吧。”褚明远把姜维让进来,随即又插上了门。
“大白天锁什么门?让人担心死了!”姜维碎碎念着,忽然看见了地上的铜盆,心揪了起来,“吐得厉害吗?”
褚明远捂着肚子爬上床躺下,冷汗从额角沁出,有气无力道:“阿维……我肚子很痛……”
姜维的心提了起来。
“我看看。”
最糟糕的结果,见红了。这个月份见红不是好事,姜维看着眼前的血迹,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他,想了想,还是如实道:“阿远,你出血了。”
褚明远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救救他……阿维,你救救他……求你……”
面对褚明远绝望的哭腔,姜维做不到无动于衷,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副银针。
“我先给你止血,晚些让人送一碗药来。这几天你不能下床走动,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但我也没把握一定成功。”
褚明远红着眼点点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晚些时候,药就来了。
送药人意料之外,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是春桃。
一定是姜维告诉她的。
“褚内官,姜大人有点事绊住了,来找我们美人帮忙。可我们美人……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她不敢来见你,托我来看看你。”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解释着,吹凉了药搁在床头,看着褚明远一口喝下后又从盒子里取出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道:“美人听说你病了很着急,亲自炖了燕窝来。姜大人不肯说你的病症,美人只能做些补身子的东西。褚内官,你这是怎么了?美人说你们分开时还好好的……”
褚明远摇了摇头,又躺下去道:“偶感风寒,不要紧的。春桃你快回去吧,别被我过了病气。”
“那燕窝……”
“替我谢过美人,我会喝的。”
春桃忧心忡忡地走了,褚明远看着床头的细瓷碗无奈地想,她这是逼他去呢。司礼监平白多出个精美的瓷器,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说得清?想着想着,又昏睡过去。
*
褚明远告了假,听姜维的话三天没有下床。三天里除了姜维,就是春桃来得最勤,一天一次,每次都带不少吃的。或许是姜维透露了什么,这些吃的都很补气血,他吃着也逐渐觉得有力气了些,恶心也少了。
第四日当值结束,趁着人少,褚明远还是去了趟方少艾宫里。
她看见他很高兴,见他面色冷冷的,又不敢高兴了,站得远远的问:“褚内官……是讨厌我了吗?”
褚明远心里针扎似的。这些天躺在屋里,大多时间孤独又无助,心里便都是想着她。如果她在身边就好了,如果她知道这个孩子就好了,如果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就好了……贪心地期盼了许多,才惊觉从前自己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有了这个孩子变脆弱了,他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眼眶酸涩。
“奴不敢……”他微微躬身,将一大盒瓷碗放在门边,转身要走,“美人宫里的东西不宜出现在司礼监,奴来还给美人。”
“等等……”方少艾喊住他,“你要是讨厌我,可以直说的!”
“奴……”衣袖被扯动,褚明远僵在原地,察觉到她温暖的手指一点点试探上他的指尖,他却完全无法躲避。
“褚内官……讨厌我吗?”
褚明远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指尖,没有转身,“奴……不讨厌美人……奴只是……”
“我知道,你忙嘛……”方少艾接过话,感受到他手掌细微的颤抖,自己给他找好了理由:“我知道你很忙,我就只是希望你能偶尔来看看我……偶尔就好……”
“美人……”答应的话到了嘴边,又悚然一惊,褚明远定了定神,狠心道:“奴与美人……是不可能的……”
方少艾怔了怔,泪水倏地滑下,手也从他掌心滑落,指尖他的温度倏忽就消散了。
她失魂落魄地垂下眼,久久没有说话。
褚明远心里一下子空了,慌得想去拉她的手,可看见她的样子,又犹豫了。
不能害她。长痛不如短痛,时间长了,她一定会忘记他的。
“我知道了……”她始终没有再看他,转过身,走进屋,关上了门。
门里传出低沉的哭声,褚明远听了难受,慌张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