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无声》江南轻筝

5、第 5 章

　　褚明远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没有喝酒，却比醉了还不清醒，竟然和她一起荒唐了半夜，还是在她的宫里，她的床上。

　　他没有能力给她男人能给的幸福，所以她反客为主，让他感受到了她所言非虚，爱虽沉默克制，却又深沉凶狠。

　　他都不敢看自己的身子，怕遍布的红痕灼伤自己的眼和心。

　　不敢面对她，也不敢面对自己。他只能趁天色昏暗，裹上自己的衣服匆忙逃离。

　　或许是酒醒后深感后悔和不安，方少艾也没有来找他。两个人做了最亲密的事，又将彼此推拒到最远，似乎这样就可以忘记大错，让一切回到原点。

　　可谁都知道，已经不能了。

　　方少艾在宫里没有存在感，一个多月没有出门也无人在意。褚明远时不时找姜维打听消息，知道她身子无事，一切都好，才放心地继续避着她。

　　可她真不理会他了，他又会胡思乱想——是不是不告而别惹她生气了？是不是到手了就不在意他了？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嫌弃他是个残缺的男人……

　　思虑过重，在皇帝面前出了一次错，被责罚打了十个板子后，他终于冷静下来，把这些情绪压了下去。

　　第二天，姜维给他带来了一瓶药油，和一碗鸡汤。

　　“听说你挨了打，那位很着急，托我给你带这碗鸡汤补补身子。”他说得四平八稳，可褚明远就是知道，他在调侃自己。

　　“替我道声谢。”

　　“自己去。”

　　“阿维……我不能去。”他垂下眼，忽然觉得鸡汤也苦涩得很。

　　“你们俩可真是……闹脾气也一个月了，还不打算和好？那位都瘦了一圈了。”

　　褚明远瞳孔微颤，还是狠心道：“错的就是错的。”

　　姜维骂骂咧咧地走了。

　　当晚褚明远觉得身子不太舒服，小腹坠坠的疼，不严重，以为是挨了打的缘故，并没有在意。

　　直到大半个月后，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嗜睡，胸闷，食欲不振，连记性都差了许多。

　　所幸皇帝还记着他受过罚，以为是旧伤未愈，在他第二次走神后斥责了几句，让他先去尚药局看看大夫。

　　褚明远谢恩退出，心中异常忐忑。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他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那位……舍不得，忘不掉，不甘心。如果他真的活不长了，她一个人在宫里该怎么办？有谁还会照拂她？她会……忘记他吗？

　　走向尚药局的一路，褚明远已经拟好了遗书。姜维见他郁郁地来，以为又和方少艾闹了脾气，忙迎上去想劝解两句，却在看清他神色的瞬间怔住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病了？”姜维忙把人往里扯，褚明远踉踉跄跄地跟着，一阵头晕目眩后，胸口忽然猛烈翻腾，猝不及防掩唇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姜维被吓住了，把人按在凳子上压脉就诊，来来回回诊了半天，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褚明远的心就凉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他看似平静地问。

　　姜维恨铁不成钢地窜起来转了两圈，指着他道：“你！你……你……欸！褚明远！”又想到此处人多口杂，忙又改了口：“放心，能治，别自己吓自己。你先跟我来。”

　　姜维把人锁进值更室，压低声音厉声问他：“你老实说，你和方美人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了？”

　　褚明远愣了愣，随即猛地睁大了眼睛，心念一动，又心生胆怯，装傻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问我什么意思！”姜维简直要疯了，“你怀孕了知不知道！”

　　褚明远彻底僵住了。

　　怀孕？

　　怀孕……

　　手不受控制地抚上毫无迹象的腹部，褚明远睫毛猛地颤了颤，泪水无声滑落。

　　“孩子……”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下了决心，“阿维，我想要这个孩子。”

　　姜维痛恨自己不是个聋子。

　　“你疯了？这是宫里！你又是皇帝近臣，怎么可能瞒得住？”

　　褚明远向他投去哀求的目光，“可我只有这个孩子了。”

　　他的目光太悲哀苦痛，姜维被逼着想起被抄家流放的褚家，想到与他年少的情谊，再想到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处境，内心怒火顿熄，决心产生了动摇。

　　“阿远，这是不对的……”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只要褚明远再求一求他，他一定会溃不成军。

　　褚明远果然求他了：“我顾不得了，阿维。”

　　姜维叹了口气，重新给他诊了脉，叮嘱道：“你想好了，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瞒过这件事，你要吃很多难以想象的苦头。”

　　“我想好了。”

　　“可能会落一身病。”

　　“不要紧。”

　　姜维又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得和方美人说一声，她毕竟是孩子的母亲。”

　　褚明远却激动起来：“不能告诉她！不能连累她……这件事我一人承担，你不要告诉她。”

　　姜维的心头火又冒起来，这次忍住了。他知道眼前的人有多倔，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再劝也是浪费力气，不如随他去。

　　“好，我不告诉她。但你一切都得听我的。”

　　他终于听话了：“好，我都听你的。”

　　姜维给了褚明远几副药，用以压制害喜时的恶心呕吐。眼下月份还不大，用不着束腹，只要把害喜压下去，精神提起来，就和常人没有两样。

　　“不能再拼命做事了，要多休息。你身子损伤过，过度劳累可保不住这个孩子。”

　　褚明远拿过药，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阿维。”

　　姜维道：“先别谢我，我事先说好，如果有一天要在孩子和你之间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你灌药。”

　　褚明远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孩子如果有幸出生，我会替你养着，不用担心。”

　　“……”或许是孕期的缘故，褚明远有些想落泪，使劲眨了眨眼方才忍住。

　　“谢谢，麻烦你了。”

　　姜维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拍了拍他的肩道：“回去吧，皇帝那里，你就找个由头搪塞过去。最好别再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了，以防万一。”

　　褚明远点头，捧着药包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