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无声》江南轻筝

4、第 4 章

　　夏日渐长，又渐短，转眼已是初秋。

　　皇帝仪驾还是没有回宫。

　　这个夏天出奇的漫长，方少艾的摇扇从小满摇到了白露，太阳还是照旧的毒。

　　好在还有褚明远陪着，一天天的，倒也不难熬。

　　她学会了下棋，经常能赢褚明远几盘——如果她耍赖时他心软放水的话——赢了能吃冰西瓜。

　　自小吃不饱穿不暖，她的身体算不上强健，脾胃不和。褚明远发现了这一点，对她的饮食总是慎之又慎。

　　就好像……

　　哎……她也只敢偷偷地想。

　　“今年天气炎热，多地大旱，陛下政务繁忙，又逢皇后有了身孕，恐怕年底都不会想起美人。”褚明远慢条斯理地收拾棋盘，声音温柔动听，唇角噙着笑，半点没有为方少艾担忧的意思，反而显得高兴。

　　方少艾支着腮笑看着他，从修长的手指看到低垂的睫毛，又看到他倏忽抬起的眼眸，两相对视，耳根发烫。

　　两个人都错开了目光。

　　“天色不早……奴先告退了。美人若是有什么事，让春桃去直房找奴便是。”他说得磕磕巴巴，耳朵红了个透。

　　方少艾也脸红，点了点头，亲自送褚明远出了门。

　　第二日就下起了大雨。

　　第三日有消息传来，陛下要回宫了。

　　褚明远很久都没有来。直到帝后回銮，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借着每月送份例的机会来见了她一面。

　　他又瘦了。

　　“最近很忙吗？没有好好吃饭？”她问得低声，褚明远微微一笑，回以低声道：“许多事要处理，恐怕要忙好一阵了，特来与美人说一声。”

　　“不要紧，只是记得照顾好自己。”

　　“奴记得。美人也是。”

　　褚明远又走了，方少艾的日子又无聊起来，每天和春桃在院子里莳花弄草，可秋天一过，什么花都没有了。

　　她们又绣花，看话本，望着高墙发呆……宫里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如果没有见过褚明远，这样的日子倒也好过，只是见过他了，得到过他的照料，就再也回不去了。

　　人心怎么这么贪婪，入宫的时候分明只盼着饱食而终，现在却又生出许多妄念来。

　　“春桃，明年我们养只狸猫吧。”

　　春桃正盯着自己的针脚较劲，闻言“啊”了一声，“狸猫？可我们去哪里找狸猫呀？”

　　“宫里这么多野猫，去绑架一只小狸猫就行了。”

　　春桃点了点头，“好像要和尚宫局说一声。”

　　那就和褚明远说一声好了，反正司礼监权力这么大，这点小事总能摆平。

　　秋风呼啦啦吹过，黄花满地，又一阵，变成了冬风。方少艾不记得自己看了几次光秃秃的树干，可能有几百次，褚明远一直没有再来过。

　　她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把自己忘了，再一想又觉得多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不知道吗？

　　褚明远的好朋友又来了，带来一些御寒的药物，并告诉她，他最近忙得厉害，实在没有空来看望她，让她不要记挂，更不要生怨。

　　“姜太医……”方少艾抠着药瓶惴惴不安，“你……和褚内官是很好的朋友吗？”

　　姜太医道：“我们很小就在一起读书，长大了也不曾分开，直到褚家遭难，他入宫，我入尚药局。其实也有照拂他的意思，毕竟受了那样的苦，能活命就谢天谢地了，身子自然比不得从前了。”

　　方少艾难受地点了点头，“我记着他的话了。”

　　姜太医又道：“美人是他的寄托，微臣恳请美人照顾好自己，让他活着有个盼头。”

　　方少艾的眼眶猛地一酸，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出口，只能含糊道：“我会好好活着的。”

　　姜太医便离开了。

　　她记得他的话，好好活着，高高兴兴地活着，等他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一个青春活泼的女子，给他灰暗的生活带来哪怕一丝颜色也好。

　　*

　　再次长久地见面，已经是除夕。

　　皇后有孕，今年的除夕格外隆重，又格外短暂。皇帝顾及皇后劳累，早早就陪着离席，剩下一大帮王公贵族和妃嫔随意吃喝，让褚明远主持场面。

　　没了皇帝，妃嫔也不好多待，吃了几口饭菜，喝了两杯酒就告辞离去。方少艾没喝多少，但这酒实在烈，只是应酬的几杯就足以让她头晕目眩，要不是春桃扶着，她都能走湖里去。

　　“春桃……我头晕……”她嚷嚷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春桃吃力地扶着她，走了一段不知和谁说了句什么，扶着她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熟悉的皂角香气……方少艾迷迷糊糊抬起头，可是天太黑，烛火太暗，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颌。

　　鬼使神差地，她摸了上去。

　　“褚内官……”

　　那人动作一僵，低低应了一声：“嗯。美人喝醉了。”

　　“我喝醉了……嘿嘿……”她真高兴自己喝醉了，要不是喝醉了，怎么能被他扶着，不，搂着！

　　“褚内官……”酒壮怂人胆，方少艾觉得此刻自己强的可怕，“姜大夫说你喜欢我……”

　　褚明远手臂一抖，差点把方少艾摔在地上。

　　“美人……美人醉得厉害……奴送美人回去……”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方少艾委屈起来，扯住他的袖子嘟囔着问：“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其实褚内官一点也不喜欢我？”

　　春桃此刻很想原地消失。

　　褚明远手足无措，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直愣愣站了一会儿，方少艾就沉默地流下了眼泪。

　　“褚内官，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只要你说一声，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

　　褚明远心里的火一下子燃烧起来，恨不能抛开一切回应她的心意，可她看起来那么脆弱，汹涌的爱意到最后只剩了一句宽慰似的“奴是珍重美人的。”

　　方少艾的眼里一刹那迸出耀眼的光华，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褚明远更局促了。

　　“奴……奴……”

　　方少艾等不得了，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用说！她来说！她喜欢褚明远，她爱他！她就是要把他据为己有，想拥抱，想亲吻，想做亲密的事！

　　她像饿狼般扑上去，把他扑入黑暗，用力吻住了他的唇齿。

　　“褚内官，我真的好喜欢你……”

　　有泪水划过脸庞，眼里却是璀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