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无声》江南轻筝

3、第 3 章

　　那晚的事像一场梦，方少艾惴惴不安了半个月，生怕皇帝又想起她来。

　　好在半个月过去，侍寝的事再也没了消息。

　　仲夏初，褚明远敲开了她的宫门，手里端着一个红布盖住的盘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褚内官？”方少艾眼睛一亮，忙把他迎进来，“你好久不来了。”

　　褚明远含笑道：“这几日前朝事忙，替陛下做了许多事，耽搁了。这是陛下赏给美人的如意，陛下说，希望美人在后宫事事如意。皇后有孕，他这段时间就不来看美人了。”

　　方少艾喜道：“当真？”

　　褚明远唇角抿着，眉眼却含笑，“自然。”

　　她便把他请进屋里，让春桃倒了茶，又取出一壶酒来。

　　“今天能喝点吗？”

　　褚明远想了想，点了点头：“晚间要去御书房伺候，不过还早，不要紧。”

　　方少艾便给他倒了满满一盅，又给自己倒了一盅，两人轻轻一碰，仰头饮尽。

　　“美人好像很高兴？”

　　方少艾小脸一红，打着哈哈：“也没……算是吧……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我不喜欢侍寝，陛下不来，我乐得清静。”

　　褚明远压着笑意告诫她：“此事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起，宫里人多口杂，人人都有心眼，当心被人听去招来祸患。”

　　方少艾点头：“所以我只告诉你。”

　　褚明远的脸忽的有些发热，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他不敢再喝第二杯，忙起身告辞。

　　方少艾送到门口，带着期盼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能来？宫里冷清，我怪无聊的。”

　　褚明远不敢看她：“下次奴给美人带些话本子来，再寻些小玩意儿。”

　　方少艾喜道：“好啊！我想看大侠的故事，才子佳人的也想看！”

　　褚明远的唇角不易察觉地一弯：“奴记下了。美人回去吧，奴该走了。”

　　方少艾便关了宫门，从门缝里瞧着修竹般的身影转过墙角看不见了，才叹口气坐回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宫中长日无聊，也只有褚明远和春桃能说说话。她不欲争宠，可初夏时节生机勃勃，不出门实在糟蹋。

　　她决定多出去走走，赏赏风光。

　　便在荷花池边听到了一耳朵墙角。

　　两位妃嫔摇着小扇在说话，一个说：“刚入夏便这么热，今年夏天恐怕不好过。”

　　另一个说：“可不是吗？昨晚陛下来我宫里时说，已经在准备避暑的冰块了。”

　　一个惊呼了一声：“这才什么月份？姐姐你是宠妃，按份例自然是有冰的，可我不过是美人，也不知能分到多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熬吧……”

　　方少艾抬头看了看太阳，好像是有些热了。

　　她也该盘算盘算怎么熬过这个苦夏才是。

　　*

　　褚明远带着话本来时，她正和春桃捧着匣子在数积蓄。

　　帝后宽厚，从不曾克扣她什么，但位份摆在那里，想多也是没有的。

　　“美人，往年冰块都是够的，今年我们俭省些，想来也是不打紧的。”春桃宽慰道。

　　方少艾叹了口气：“就怕暑热太长……这么些钱，也不知道能买多少……”

　　褚明远在门外听了，诧异地敲了敲门：“美人在说什么？怎么要买冰块了？”

　　方少艾听见声音高兴地跳起来就往外跑，浑然不顾桌上还铺着金银首饰。

　　门并没有关上，褚明远站在门外，手还搭在门扉上，一脸好奇。

　　“褚内官！你来啦！我们在说避暑呢！”

　　“避暑？如今才四月，暑热还有一个多月，怎么这么着急？”

　　方少艾便把在荷花池听来的讲给褚明远听，褚明远恍然道：“美人不必担心，陛下已在计划去离宫避暑，不会热着美人的。”

　　“离宫？”她进宫这么多年，还没有去过离宫。皇帝在她入宫第一年就去避过暑，只是忘记了带上她，她便在宫里呆了一整个夏天。

　　去不去都无所谓，只是不知道他去不去。

　　“你也会去吗？”

　　“今年陛下想让奴守着宫里，可能不会去。”

　　“那我也不去。”方少艾将人迎进来，支着腮嘟囔：“你不去，离宫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也太无趣了。褚内官，要是陛下想让我去，你就替我找个借口推脱了，就说我病了！”

　　褚明远不禁笑起来：“奴知道美人的心思，美人不愿引起陛下的注意，只想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方少艾嘿嘿着喝了口茶：“争宠太累了，我活着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褚明远眸光微动，半晌“嗯”了一声：“奴会想办法的。”

　　“可你若是去，我也去。”

　　“奴……知道。”

　　方少艾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忽然很想问问他，你知道什么？知道我想跟着你并不是因为只认识你？知道我天天盼着见你？知道我……

　　她倏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他。有些心思，在这座牢笼里是不允许的。

　　褚明远来去匆匆，送完书便走了。有了话本子消遣，日子好过了许多，又见了两次面，去离宫避暑的日子就定了。

　　随侍君王的是其他三位秉笔，褚明远作为首席，被留下来管理宫廷。

　　方少艾也被留了下来。

　　皇帝的佳丽并不多，方少艾是唯一一个没有随行的嫔妃，皇帝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皇帝，两人倒是很有默契。

　　皇室一走，宫里就空了下来，规矩也没那么多了。褚明远以送药的名义常去方少艾处，太医院院正是他父亲的门生，为他做些事也很乐意。

　　一日晚间，夜风燥热，方少艾在树下支了张躺椅吃冰看话本，正看到男女主互相表白心意，激动得她脸红心跳捂着嘴“呜呜”地顾不上把冰镇葡萄咽下去，宫门一响，褚明远迈了进来。

　　“美……”

　　“噗——”

　　两厢愕然，春桃在一边捂嘴偷笑。

　　“美人，褚内官来了，你看书看得都没听见。”

　　方少艾忙擦了嘴站起来，羞得脸更红几分，“内……内官大人……”

　　褚明远忍俊不禁，偏过头笑了一下，才将手里的小瓶递过来：“清热解暑的药粉，若是暑热难耐，可以掺在水里喝上几口。”

　　春桃接过，揶揄地看了方少艾一眼，识趣地进了屋。

　　“褚内官……你……你坐……”

　　褚明远在小凳上坐下，看着小几上的杯盘狼藉和打开的书册笑：“美人的日子真叫人羡慕。”

　　“哈哈……你着急走吗？我们下棋吧！我刚学的，下得不好……”她窘迫地收拾小几，边胡言乱语，褚明远却道：“好。”

　　方少艾一愣，“啊？”

　　棋局摆了上来，方少艾捏着黑子迟迟不敢落下。

　　天知道她才学了两天，规则都没记住，面对气定神闲的褚明远，颇有一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心虚。

　　“我……该下哪里？”她终于还是厚脸皮地问了出来。

　　褚明远微微一愣，继而了然微笑道：“没事，美人先落子，奴会告诉美人的。”

　　方少艾便硬着头皮落了下去。

　　棋局对弈变成了师徒授课，方少艾笨拙地学习，褚明远十分耐心地解说，不知不觉，天便暗了。

　　褚明远看了眼天色，起身道：“美人这盘棋先不要收拾，下次奴再来教美人。今晚奴还有事，不能再留了。”

　　方少艾便送他离开，欢喜地端着棋盘进了屋，认真复盘今日的学习成果。

　　春桃在一旁托腮笑道：“美人，褚内官真是个好人。”

　　方少艾脸一红，嗔了她一眼：“只是朋友。”

　　“我也没说不是朋友呀。”

　　“……你这个贫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