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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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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结论委实够得上荒谬,其他人只当李观在发疯,唯有青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又被她自己压了回去,她轻嗤一声,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你们恒山的人,都这般输不起,惯会泼脏水?”
“临霜教剑法博大精深,变化万千,岂是你偷学来的那几招残式可以破解?你又才学了多久?怎比得上我临霜弟子日复一日的苦练?你只知死记硬背所谓的破招方式,却不知核心剑招早已融入临霜教弟子的本能,见招拆招,随心而动罢了,你觉得奇怪,是你……坐井观天,愚不可及。”
这番话逻辑严密,掷地有声,愣是给牢房外偷听的弟子们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蹦进来鼓掌叫好,原本的疑虑在青容这番铿锵有力的自辩下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敬佩和一丝羞愧。
该死,他们方才竟有那么一瞬被李观带偏了思路,怀疑起青容师妹的清白,真是惭愧惭愧,哪来的什么邪魔外道?师妹她就是强,强的堂堂正正!
李观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软下去。
与此同时,青容心中浮了个奇怪的念头。
残卷?为什么残卷中会有临霜教的剑术?
临霜教的教习,基本都是长老或各自师父手把手带,至于具体的核心剑术图谱,连她都没有见过。
先不说恒山山主是从哪捡来的,这残卷又是缘何会出现在临霜教以外的地方?
她不是诧异门派内会有剑术图谱,而是……这等核心秘卷,必然被严密保管,能接触者,屈指可数。
“护教!”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音掺杂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护教在这里吗?”
这是江溪闻的声音,青容微微错愕。
江溪闻自仙门大比结束后没多久便离开了临霜教,和以往那样同外门弟子一起行走在外,此时竟突然回来了,而且明显回来的很匆忙。
慕砚恒也听到了动静,他瞥了眼李观,挥手吩咐看守弟子把人摁回去,这才踱步出了牢房。
挤在门口偷看的弟子来不及跑,连忙散出一条道,一个个屏息凝神,冷汗都快下来了,所幸慕砚恒并未追究他们的听墙角行为,目光直接落在明显有赶路疲色的江溪闻身上:“何事如此匆忙回山?”
江溪闻显然也处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脸上带着困惑:“敢问门派近来……可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慕砚恒面色微沉,近期唯一称得上大事的,便是那桩尚未落定的联姻,看江溪闻这模样,只怕外面已然天翻地覆。
果然,江溪闻语速加快,神情凝重:“弟子在京城及沿途各州府历练时,听到各处都在疯传,说皇室即将与临霜教联姻,而且指名道姓了说要……”
他注意到慕砚恒身后跟着的少女,视线忍不住放在她身上,可大抵是觉得冒犯,又连忙收了回去。
慕砚恒蹙眉:“指名道姓?”
“是。”
觉出此事不对,江溪闻也是面色难看:“山下已传得沸沸扬扬,各州府郡县,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
周围的弟子也忍不住喃喃:“怎么会?”
慕砚恒带来的消息只有皇家意图在临霜教寻一太子妃,可掌门长老们仍在权衡利弊,远未到定论之时,更遑论公布人选,怎会突然之间就到了指名道姓的地步?
欧阳晔惊疑:“消息从何而来,竟传得如此之快?”
江溪闻深吸一口气:“坊间传闻言之凿凿,太子贺长宇病危,唯有临霜教首徒青容师妹,以未来太子妃之尊,亲自取得灵药,方能救太子性命,所以,此事当真?”
“半真半假吧。”
这次是青容自己开了口,作为当事人,她的声音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皇室有意联姻是真,但最终决策至今未定,这铺天盖地的流言,恐怕是有人迫不及待,替我们做了决定。”
这赤裸裸的算计意图过于明显,不仅慕砚恒面色阴沉,弟子们也炸开了锅。
“好狠的算计啊,若不应,不仅坐实见死不救,更会被天下人唾骂,而师妹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家欺人太甚,这是要逼宫!”
“凭什么?他家太子要死了,关我们临霜教什么事?凭什么要我教弟子去当什么劳什子太子妃送药?还搞这种下三滥的散布消息,这是要拿天下人的口水淹死我们吗,当我们临霜教好欺负?”
可有人愤慨,就有人思虑的更多:“皇室此举固然卑鄙,但太子性命关乎国本,如今消息已传遍坊间,几乎成了民心所向,若我教断然拒绝,置太子生死于不顾,届时,我教在民间的声望将遭受重创,其他虎视眈眈的仙门岂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便是至今都未商量出最终决定的原因——无论怎么选,都必定会有牺牲的地方。
弟子群吵吵囔囔,连慕砚恒还在此都顾不上,青容却冷不丁开口:“不过我倒觉得,这不像昌帝放的消息,首席师兄,你看呢?”
江溪闻毫不犹豫点头:“是,我入临霜教前,出身侯府,曾受过父亲教诲,他告诉我,皇室纷争,表面所看到的风云,都是背后操纵之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如此急切的散布消息,更像是有人想借天下大势,想将青容师妹钉死在风口浪尖,让皇家和仙门关系僵持,这绝非力求稳妥解决太子病情的昌帝所为。”
青容唇角微扬:“首席师兄不愧是小侯爷,洞若观火啊。”
慕砚恒闻言,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家徒弟那张看似无辜的脸:“你这话,是在拐着弯夸自己?”
青容笑容不变,坦然应下:“师父过奖。”
慕砚恒:“……”
他移开视线,压下那点被她噎住的无奈,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肃:“江溪闻所言不错,此等手段,确非昌帝风格,十日后的春猎,你还是得随为师去一趟。”
不然任由人牵着鼻子走,举步维艰,谋定诸事与操控民心这块,仙门还是远远不及皇家。
青容对此毫不意外,颔首道:“是,弟子明白。”
正好她也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勇士胆敢架着整个临霜教捣鬼。
慕砚恒交代完毕,转身欲走,然而脚步迈出前,他终是忍不住顿住,侧首看向青容。
少女依旧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刚才谈论的不是自己被当作棋子和靶子的命运,这份近乎漠然的冷静,让他心底那丝烦躁又翻涌上来。
“被人如此算计,当作棋子摆布,你……当真不恼?”
从始至终,青容的反应都不算大,甚至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他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不在乎她自己,还是平等的不在乎所有人。
青容被点名,立刻意识到慕砚恒的言外之意,只笑着摇头。
“他人如何盘算我,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只要,师父待我真诚如初便好。”
“其余的一切,其实,都没那么重要,包括,我自己。”
…
夜深露重,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寒凉,青容却有些睡不着,她独自一人坐在院落的石桌前,手里捏着茶盏,直到茶水变凉,她也浑然未觉。
“师姐。”
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唤打破了沉寂,青容微微一怔,转过头:“秋锦?”
秋锦裹紧了身上的薄披风,慢吞吞挪到石桌旁,挨着青容坐下:“那个,欧阳师兄他们说,让我来和你聊一聊,他们怕你一个人闷着,心里不好受。”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他们自己不敢上栖星阁找你,就把我推来了……”
青容看着秋锦这副“我是炮灰”的可怜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哦?那他们几个可真不够意思,回头记得替我多踹他们几脚解解气。”
她努力让氛围活跃些,秋锦却笑不出来。
秋锦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股脑把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师姐,我都听说了,他们凭什么逼你啊,你那么好,那么厉害,你可是仙门大比的魁首,凭什么要被他们皇家这样算计?”
她说着,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我……我就是心疼你,师姐,你明明不愿意的,对不对?你最近都不爱笑了,吃饭也吃得少,欧阳师兄说……说你手上的伤疤都还没好利索呢……”
青容静静听着秋锦的控诉,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秋锦的发顶:“傻丫头,哭什么,无妨的,成为太子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惨吧。”
只是可惜,她之前布的局还是没来得及用上。
其实,她的沉默也算是另类的接受,若她真咬死了不同意,再卖卖惨,依照临霜教的风格,都不用慕砚恒出手,陵渊和师语楼就绝对会把这桩婚事轰回去。
可她注定是要接受的。
她不止是皇室的棋子。
从十年前开始,她这一生,就是一副棋盘,她是她自己的棋子。
眼见青容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小,却顾全大局成这样,还反过来劝慰她,秋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抓住青容的衣袖,急切道:“那我们能不能什么都不管,师姐,我们躲起来,让掌门他们去解决,凭什么要你一个人扛着?你又不欠他们皇家的!”
青容听着秋锦天真的提议,忽然有所醒悟——怪不得仙门的那些官二代都不想回家。
一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累都累死了,还不如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大不了被人踹一脚,敲个脑门。
总比整日里虚与委蛇要舒服的多。
她轻轻摇头:“秋锦,山下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他们或许被人利用,但他们眼中的期盼也是真的,太子若死,朝局动荡,最终受苦的,还是他们。”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一盘棋,我是棋子,临霜教是棋局,下棋的人,不会在乎一枚棋子的喜怒,他们要的,是赢。”
秋锦被这番话震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青容,忽然有种青容才是名门才女的错觉。
“那师姐你,就只能认了吗?”
青容沉默了片刻,端起那杯早已冰冷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暂且顺着他们的意,不代表就此屈服,路要一步步走,局要一子子解,至于现在嘛……先睡吧,秋锦,夜深了。”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