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歌》冰芷

2、第 2 章

　　花蝴蝶的赃物足足用了两个大布囊才装完，薛菡又把花蝴蝶的头割下用布囊裹好，仰头看月，算算日子已是六月下旬，从平安城一路追踪花蝴蝶有月余。出来时平安城内遍地繁花，不知如今开得怎样了，从这赶回平安，想来还赶得上七月十五为母亲烧纸。想到这，薛菡掂了掂手中包袱，正要把包袱负在背上，忽听一阵鸾铃声做，仿佛是一队车马沿着山道而来。这一带常有过路的商队，薛菡心中略感欣喜，或可搭他们的马车也未可知。当下将青巾掩好面容，负在背上一个包袱，手中提了两个向山道走去，约走了一柱香功夫已到山道旁边，只听耳边鸾铃声越来越响，不一时就见一队骡马从一个小山头走了过来。借着月光，约可见到领头的白马上坐着一个紫衣人，后面的大车上拉着黑色的大箱，上面竖着一面杏黄色三角旗，写着个大大的“慕容”二字。
　　看到这字，薛菡右眼皮没来由地大跳几下，仿佛又闻到浓烈的尸臭气，熏得她眼中满是泪花，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正想避开，忽然那马队领头的白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忽然一声嘶鸣，前腿上抬，随即疯了一般向前冲了过来，顷刻间已到眼前。薛菡大惊，手中一松，包袱落在地下，也顾不了许多，施展脚法避开马头。那马仿佛是冲她而来，看到没有撞到，复又回头来撞，薛菡足下生风，似躲避花蝴蝶丧门钉的身法向空中纵上，避开惊马，面前却遇上了低垂的树枝，一不小心，面上的青巾已被树枝挂了下来。这边马上的紫衣人也在全力拉马，那马却左右跳动，不仅要撞向薛菡，还想把马上主人甩下来。紫衣人手法也颇灵巧，随着马身起伏，双腿紧扣马身，一边紧拉缰绳，拉着那马向边上奔去。
　　白马从薛菡身下擦过，奔出几丈，马上人紧拉缰绳，那马吃劲不过，长嘶一声，慢慢停了下来。紫衣人见马停了下来，跳下马来，捥了缰绳，拉着马向薛菡走来。边走边高声道：“这畜生平素倒听话，今日不知怎么了，兄……”紫衣人走近看清薛菡样貌，顿时怔住，面现惊讶之色：“薛师妹……是你！”
　　那紫衣人也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满脸风尘之色却也掩不住艳丽姿容，双眼顾盼生辉，流露出妩媚至极的神色，身上四溢着浓郁的玫瑰花香气。她随即笑道：“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我就知道有喜事。方才见到师妹的身法我还奇怪，除了咱们几个人，当今世上还哪有人会这‘梯云纵’的绝技？师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孤身在这荒山野外？”
　　望着紫衣女子热情如火的笑靥，薛菡暗暗叹了口气，不想遇到的偏偏遇上了，当下只是淡淡唤了声：“慕容师姐。”
　　这边马队的人已有几个奔了过来，看白马有没有伤到人，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最是着急，冲上来拉着紫衣女子的手道：“没事吧没事吧……可伤到哪里了没有？”紫衣女子面上一红，抽回手掌，娇嗔道：“我能有什么事？”指着薛菡道：“北弟，这是我师妹薛菡。师妹，这是于雁北。”
　　薛菡微一颔首算是行礼。那于雁北笑道：“锦若常念起当初哀牢山学艺时的兄弟姐妹，长年你们也没有音信，今天怎么能不让她高兴？薛姑娘不知这是要去哪里，不如与我们同行，也与锦若叙叙旧情。”说着回头望着紫衣女子，眼眸中脉脉含情。
　　薛菡眼眸低垂，心想这于雁北真与慕容锦若真是一对，为人处事都是如此圆滑世故。想当初在哀牢山时，慕容锦若就是人尖子，艳丽无双、妩媚多情，为人也很热情周到，师兄师弟们多喜与她玩耍。那时的自己沉默地如一个影子，总是跟在锦若身后，看着师兄师弟们讨好她，逗她开心。唯有胡师兄是与自己交好的，凡事都十分照顾自己。那时的天总是蓝的，象胡师兄送给自己的无名野花，虽然小，却是一片真情。
　　“和我们一起走吧，一个姑娘家拿那么多东西，还在荒山野岭。”慕容锦若一如往昔的热情，也不管薛菡是否愿意，已拉着她的手向车队走去，这边已有人帮薛菡收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包袱。
　　慕容锦若命人收拾了车队后的一辆拉杂物的车子，姐儿俩坐上去叙叙旧情。随着车队前行，慕容锦若的话语也不间断地飘进薛菡的耳朵。对于她的问话，薛菡总是淡淡应对，也不回答什么，问到紧处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垂头不语。她从小性子就是如此，慕容锦若也不见怪，倒是对薛菡说起她离开哀牢山之后，继续家业，在青州经营绸缎生意，此次是接了一单大生意，亲自带队出来进货。
　　向前走了三十余里，一队人投宿在“河间栈”中。薛菡连饭都没吃就拎着自己的东西回房休息。洗潄完毕和衣躺在床上，心潮澎湃，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这是多少年来都不愿想起的事情了。正沉思之时，只听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身边带了贵重物事，薛菡极是仔细，伸手将长剑握在手中，只听门外传来低沉的叫声：“薛姑娘，我是于雁北，有事求见。”
　　虽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深夜到此，却还是给他开了门。薛菡身负绝艺，也不怕他有什么歪心眼儿。
　　于雁北进门向薛菡深深行了一礼，在屋中桌房坐了。薛菡远远靠床站着，双臂抱在胸前，手里还握着长剑，看着他一言不发。
　　“薛姑娘，你与锦若……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事，你想必都知道吧？”于雁北面无表情，黑黑的瞳仁闪出清冷的光辉。看到薛菡并不搭言，他径直说了下去：“我与她相识，也有二、三年时间了，平日她都不爱提在哀牢山的事。只是这次我们出门前，竟出了一件事。”顿了顿，似乎在等薛菡问什么，没想到她竟似全不关自己的事，眼睛直向上瞅，只好咳了一声，道：“我们听说……二师兄邵猛死了。”
　　薛菡猛地朝于雁北望去，眉头深皱，面色惊愕，却还是不发一言。
　　点了点头，于雁北道：“我知道，你们几个师兄妹中，数邵师兄的功夫最好，他离于哀牢山之后就在青州附近的雄远镖局做镖头，与锦若有些联系，逢年过节的我们常走动。听镖局里的人说，是在一片荒凉的海滩上找到邵师兄尸体的，被潮水冲到了岩石缝中，让海水泡了好几天了。全身乌青，肚子肿起，把衣衫都撑裂了；头脸给鱼群叮得稀烂，眉毛眼睛也给吃掉了。要不是镖局里的人看到他那双大得出奇的手掌，还有圆秃秃的十个指头，都不敢相信，那会是……邵猛！”
　　“是谁害死他的？”薛菡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长剑，邵猛为人很是憨直，青年时便虬髯满腮，腹大如鼓，体壮如牛，手掌奇大。师傅因材施教，传了他一套拳法，把十个指头练得顶上圆秃，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万儿。这些年自己刻意避开昔日同门，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已死了。
　　“他身上没有伤口、似乎也不是中毒。”于雁北摇了摇头，“镖局里的人以为他是溺水而亡的。”
　　薛菡怒道：“不可能！邵师兄虽然体型特殊，却也熟识水性。哼！别教我查出是谁害死他的，管叫他好看！”
　　于雁北不置可否的一笑，眼眸中却流露出不屑与嘲讽：“听说薛姑娘已有许多年不与同门互通有无，怎么现如今倒关心起他们来了？”
　　“我们师兄妹间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岂敢！若不是锦若，我也不敢来叨扰薛姑娘。锦若自从听说邵师兄的死讯，便开始每晚做恶梦，我在她枕边，总是听她说什么来报仇了、谁也躲不过之类的话。醒了问她却又不肯承认，她是多么开朗之人，最近变得孤僻乖戾起来，动辄发脾气。我想，这些恐怕都与邵师兄的死有关吧？请问薛姑娘，究竟是谁会来找邵师兄和锦若复仇，为什么锦若会因为邵师兄的死怕成这个样子？”于雁北眼神越来越凌厉，放起光来。
　　暗暗叹了一口气，薛菡微微合眼，眼前浮现起邵猛直率的笑容。他是众位师兄弟中最喜欢慕容锦若的，整天跟在她身后，无论给他多少苦头吃都不退却。可慕容师姐恐怕只喜欢于雁北这种清秀的少年吧？薛菡睁开眼看着于雁北，他英俊的面容在油灯下有些含糊不清，幽幽道：“我累了，请回吧！”
　　皱着眉，于雁北还想说什么，忽听传来敲门声，慕容锦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薛师妹，你睡了么？”
　　于雁北闻言一惊，脸上神情大变，不知该怎么办，无助地看着薛菡。想到自己深夜与师姐的爱郎独处一室，是有些不妥，薛菡眼神飘向床下，于雁北呆了呆，还是起身钻进了床下。
　　薛菡给慕容锦若开了门，看她已换了烟紫色便服，长发刚刚洗过，束在脑后，玫瑰香氛依旧，面上却尽是憔悴之色，薛菡心下一颤，觉得那玫瑰的气息有些异样，似乎……带着一些怪异的腥气。慕容锦若落坐，呆呆地出神，似乎满怀心事。薛菡也不去催她，自坐在床边，想到床下还伏着一人，心里一阵好笑。
　　过了良久，慕容锦若伸手拔下束发的金簪，剔了剔油灯的灯芯，这才轻轻道：“邵师兄……死了。”见薛菡面色如常，禁不住厉声道：“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人死不能复生，师姐还是节哀吧！”想着床下还有外人，薛菡不愿谈起往事。
　　“菡儿……”慕容锦若看着薛菡，悠悠唤道。那是在哀牢山时慕容锦若对薛菡的称呼，她们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慕容锦若有什么心事都会对这个小师妹说起，得到好的玩物吃食也不会自己独吞，薛菡想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禁不住心头发酸，如果……如果那天的事没有发生，她们之间还会是如此景况吗？
　　“邵师兄不久前曾到我家来过一次……他对我说，他得了一块宝物，就是……就是那块青玉荷叶鸳鸯佩。”说到这里，慕容锦若有些哽咽，沉思半晌。薛菡心中颤得厉害，下意识地把手抚在胸前。只听慕容锦若又道：“他说，自得到这块东西之后，就是夜夜恶梦缠身，就算扔了梦中还是出现那张苍白发青的面孔。他做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手中不知沾了多少鲜血，没想到……没想到……居然那样一个小丫头……”
　　“不要提她！”薛菡猛然打断慕容锦若的话，道：“是我害死她的，她要找就来找我，与你们什么相干？我……”
　　正在此时，忽听店外传来马嘶蹄响，接着就传来猛烈的撞门之声，外面人声此起彼伏。二人并未听到马弛来之声，看来这些人或是早就藏匿在左近，或是用布将马蹄包了起来。慕容锦若从凳子上跳起来，急道：“这条道上常有土匪出没，哼，不过敢来动我慕容家的东西，也算他没长眼！”说着已奔了出去。

　　鬼故事向来不是我擅长，最近读《聊斋志异》，却忍不住继续把这故事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