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 43 章 ...
-
陈麟声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
妮妮并没有跑出来迎接,她在沙发上蜷缩成很小一团,安静地睡着。陈麟声捡起她的玩偶,抱她去卧室。
路过阳台,听见施简在打电话,他夹着一根烟,不耐地吐雾:“我不知道你究竟哪里不满意。”
年轻人的爱情,总充满大大小小的怨怼,一旦发现心爱的人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样,心里就会开始委屈。
陈麟声将妮妮放进床里,小心地替她解开辫子。妮妮睁开一狭眼睛,半梦半醒:“小声。”
“继续睡。”他轻轻拂过女儿的脸颊,将玩偶交还她怀里。
女孩将粉色小象抱紧,呢喃道:“Ricky。”
陈麟声呼吸一滞。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女儿的玩偶忽然有了名字,一个让他听来感到心痛的名字。不过,这样也好,妮妮人生中本就该有一个Ricky,如今终于完整,不必再邀谁补齐。
“晚安,小声。”妮妮将半张小脸同她的玩偶挤在一起,又闭上了眼睛。
乖巧到陈麟声心中愧疚。
她一出生就被查出心脏有问题,不做手术就只能等死。
得知这个消息时,陈麟声昏昏沉沉倒在床上,施简紧紧抓住他汗湿的手。这一晚上太过惊险,施简被医生护士当作床上这畸形人的年轻丈夫,保育箱里小婴儿的父亲,他短暂承受这一份责任,在手术室外独自坐着,深深低着头,将嘴唇咬出了血。
直到看到陈麟声,他才落下第一滴泪。
“哥。”施简痛哭流涕。他好想知道,是谁让他的表哥经受这份劫难。
然而陈麟声什么也没说,他让施简附耳过来,告诉他,自己的衣橱里有一条项链,如果送到拍卖行,又能让施家光鲜几年。自发现怀孕那天起,施岩仲不给陈麟声后悔的机会,将他关在家里,像看试验品一样,看他逐渐孕育出一个完整的生命。他是怪物,他的女儿是孽种,只有钱能唤醒施岩仲的恻隐。妈妈的最后一件首饰,陈麟声将它交出来,以求换女儿的性命。
她很为自己争气,勇敢地挺了过来。如今已经上学了,一个人背着小书包,握住老师手的一瞬间,乖巧地回头和陈麟声讲再见。想到这一切,这几年,陈麟声的心头坠满眼泪。
“晚安。”他垂下头去,亲吻女儿的额头。
带上门走出来,阳台上的施简已经换了种口气,柔情蜜意:“你知道,我也爱你,好爱。”
英俊的年轻人低声讲爱,好爱。究竟是多么爱。
他收拾客厅的茶几,施简挂断电话后来帮他的忙。
“和好了?”陈麟声扫拢桌上的坚果壳。
施简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为感情,还是为他乱丢的垃圾,他点了点头。
陈麟声没再多问,出去一趟,他有些累了:“早点休息。”
施简答应了,帮他将垃圾袋打结。犹豫片刻,他问:“你去见了谁?”
陈麟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你的眼圈红红的。”施简避开表哥的眼睛,在他心里,表哥也算半个长辈,他问这些,其实有些逾越。
陈麟声动作一顿,又很快恢复,一切如故:“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是他吗?”察觉到他的躲闪,施简穷追不舍。
“谁?”明知故问。
“妮妮的爸爸。”
“妮妮的爸爸是我。”陈麟声说。
“好吧。”施简息鼓偃旗。
不过,这状态只维持了一秒。
“他一定是个混蛋。”施简说。
陈麟声没再理他,自己走进洗手间。镜子里,他眼圈微红,几乎看不见眼下的乌青。他确实流泪了。回家的路上,他站在地铁站里,风一吹,他眼睛就湿了。很安静地泪流,让路过卖花的小孩看见,赠给他一支香水百合。
他接过花,心中不解:自己为什么哭了?
这份不解一直萦绕着他,站在阳台里抽掉半包烟后,陈麟声还是没想明白。
麦秋宇肯大发慈放过他,他应该高兴。那份庞大的债务荡然无存,从此以后,他可以和妮妮安心生活。收银员的工作不必再做下去,没人追在后面,他也可以开始谋划自己的人生。
怎么想都是好事,他的眼泪毫无道理。
麦秋宇理应玩够了,他们毕竟没有真正相爱过。
严木介绍他看房那天,一踏进电梯,听见隆隆的声音,一种熟悉感直上心头。他似乎来过这里。
他躲进卫生间,后知后觉地想起搜查严木的好友圈,终于在他废弃不用的社交账号里发现一张老照片。里面总共有五个人,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和一对双胞胎。大家都是幼稚园打扮,相纸曝光太过,每一个人都相貌朦胧,只有细小的嘴唇和眼睛。
那一瞬间,陈麟声想,麦秋宇真是精力充沛,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不知情的人来试探他。
一个月后,麦秋宇说,他玩够了。
看,这就是麦秋宇。
他对你好的时候,恨不得把天地都装进口袋交给你。他恨你,就花费无数心力来为难你,折磨你。但当他玩够了,一切转瞬如常。他甚至还会给出补偿。
告别时,麦秋宇递给陈麟声一张卡。
陈麟声看着那张卡许久,终究没有收下。
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工作时间的便利店还算清闲,他展开报纸搜寻招工广告。他的选择不算少,可以推销保险,也可以推销房子。保险有十几二十种,房子更有形形色色不同户型。施简劝他应该回去读书,至少有一份大学文凭。他长大了,可以指导表哥的人生。
一个顾客走进来,随便挑选了一份三明治。陈麟声帮他结账,滴滴两声,顾客道谢,他点点头。出门时,挂在把手上的小玩偶尖声尖气重复:“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他的手机也在此时响起。
施简打来的,他在家里打扫卫生,听到一个旧手机不停地响,来电显示Rachel。此人前后打了五个电话,他只好打扰正在上班的陈麟声。
“我没有接,”施简说,“会不会有急事,她是谁?”
“你把电话念给我,”陈麟声余光看到店长,匆匆记下号码,挂断了电话。
自从他解决一个抢劫犯和三个小偷后,店长就很少计较他空闲时间接打电话的事,毕竟他是单亲父亲,有个正上幼儿园的女儿。但不计较归不计较,陈麟声打电话时,店长还是会站在一旁看。
换班时间,陈麟声出门打电话,他穿着便利店的制服围裙站在路边,看着存下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打了过去。
“你好?”那边很快接通,女人的声音。
“嗨Rachel,”他自报家门,“我是陈麟声。”
“谢天谢地,至少联系到你,你什么时候换了电话,”女人说,“麦生跟我约定时间后并没有来,我以为他出事了,只好打给你。”
“你回港岛了?”
“几年前就回来了,Ricky没有告诉你吗?”
陈麟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看来麦秋宇并没有将他们的事告诉自己的心理咨询师。
“这还是他第一次失约。”Rachel说。
三年,还是四年,又或是五年。妮妮已经三岁。距离他第一次陪麦秋宇去看心理医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敞开心扉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但当初的麦秋宇还是答应了他:一定会约束自己,按时吃药,绝不失约。
直到今天,麦秋宇第一次失约。
想了想,陈麟声对Rachel说:“我们已经分开了。”
电话那头问:“什么时候?”
“几年前。”
Rachel沉默了,陈麟声陪着她沉默。
“打扰你了。”她道歉。
“没关系。”陈麟声低头看鞋尖,正好有一颗石子。他伸脚一踢,石子滚到远处,停在一辆车旁。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Rachel还想说些什么,但她最后只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我明白。”陈麟声说。
“我会再试着联系他。”
“麻烦你了。”
挂断电话,陈麟声准备回便利店,轮到他清点货物。刚抬头,忽然发现刚才从车里下来的男人正在看他。脸很生,他不认得。
他扫了一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