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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陈麟声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从前想不到的,如今也想不到,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他想了想,慢慢地抬起手,一寸寸靠近,抚上怀中人的背。他将麦秋宇拥住,轻轻拍了两下。墨西哥有什么好?他很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麦秋宇低声讲,“恨我穷追不舍。”
      恨?从何谈起。陈麟声垂下眼,看见麦秋宇的发旋,竟和女儿的很像。他想摸一摸,看看有血缘关系的两人,头发是否有相似的质感。
      “但我赢不过你,”麦秋宇埋在他怀里,手臂锁他腰身更紧,“我赢不过你。”
      陈麟声的手掌停在半空。
      他想起麦秋宇过生日那天,他去停尸间认尸。
      找编号,确认,抽出冷藏柜。陈麟声站在一旁,十分恍惚。
      叔叔让他过去他就过去,一低头,就看见一具冰冻许久的尸身。是个女人,长发,面目模糊。听说她是溺水身亡,一直无人认领。本应该火化下葬,但不知哪里出了错漏,又或是谁看她衣着考究,不像流浪的女人,就一直保存在这里。
      陈麟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感到无措。他抬起头,又低下头,一次次重复。叔叔一把揽住他肩膀,告诉他,小声,别太伤心。
      是自杀吗?他愣愣地开口。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麟声点了点头。他很想告诉叔叔,他没有伤心,因为他根本认不出面前的女人是不是妈妈。他分明记得,妈妈比他要高大,可如今这个躺在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那样的瘦弱,那样的小。
      他只是迷茫,无措,大脑一片空白。他忍不住低头去看,想仔细看清楚。
      这是妈妈吗?她走了那么久,离开他这么久。他从未想过她死了。
      陈麟声摇了摇头,他说,这不是她。他觉得自己称得上镇静。
      叔叔却用力箍住他,把他抱着往后拖了半步,好像怕他发疯。
      这真的不是她。陈麟声想挣开他的拥抱,他没事,他甚至不觉得伤心,他只是大声重复强调,这不是我妈妈。用完中文用英文,说完所有他懂得的语言,他只是想作证,证明面前的尸体只是一个他素味平生的陌生人。
      “她没有死!”陈麟声大喊一声。像是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愣在原地。好难听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原来他早就哭了,满脸是泪。
      “小声,”叔叔已经哽咽,他只有将陈麟声再次抱紧。
      一瞬间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走,陈麟声做回小孩,趴在叔叔怀里大哭。他已经认不出妈妈,或许他认出了,却不敢承认。
      “也许是我们认错了,”男人捂住他冰凉的耳朵,声音颤抖,“我们先做一个检测,好吗,至少别让她自己孤零零地躺在这儿。”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叔叔让陈麟声站在原地等,他去开车。陈麟声没等他。他去了超市,掏钱买了一瓶烈酒,一个人坐在路边喝。
      酒喝到见底的时候,他来到了麦秋宇的家。
      有人为他开了门,又为他指了方向。一楼没什么人,遍地彩带和亮片,字母气球高高挂着,和别墅老派的装修格格不入。
      陈麟声不大记得自己遇见了什么人,他只记得自己上楼是,隐隐听到背后有人说:“又一个。”
      又一个是什么意思。
      陈麟声在那天发现了太多自己不懂的事,他想不明白。
      麦秋宇在二楼,和他的朋友在一起。陈麟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对着窗户拍了拍自己的脸,他很想笑一笑。今天是麦秋宇的生日,他要祝他快乐。
      来到门外,门缝里泄出昏黄的光。
      他听到有人说笑。
      “见Ricky一面好难,最近又在玩什么,听说又去了西班牙。”有人打趣。
      “还能玩什么,不是玩女人就是玩男人咯!”
      “难道就没有玩腻的一天?”
      “那就玩双性人!”房间里传来一阵哄笑。
      房间里,麦秋宇懒懒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酒,身边几个年轻人簇拥,时不时笑一下。
      “你们真坏。”一旁的女孩谴责。
      “不然玩什么,玩真心,玩爱情?”
      “也不是不行。”麦秋宇笑着插话,身子前倾,把喝空的酒瓶放在桌上。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刚发表玩双性人言论的年轻男人猛一推身旁女孩:“看见没有,坏的在这儿呢!”
      “那我诚信请教一下麦生,爱情怎么玩。”有人把酒瓶当话筒,抵到麦秋宇嘴边。
      “暧昧,好玩,甜蜜,好玩,就算吵架也很好玩,心脏揪紧的瞬间,像蹦极。”麦秋宇说。
      “你认为哪一个环节最好玩?”主持人追问。
      麦秋宇看向门外,空空如也。
      他想了想,笑着说:“看一个人放弃所有底线、体面,豁出一切,狼狈到自己都讨厌。”
      他说完,房间里一时没有人接话。最后还是主持人救场,他啧啧地说:“看来我的道行太浅,我只想着睡个舒服的觉,为此我愿意早上五点起来爬起来买早餐。”
      “你怎么跟Ricky比?”大家立马转移话题,围绕着他打趣,场面又热闹起来。
      门外的陈麟声静静站着,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腿都抬不起来。
      调整了几下呼吸,他转身往楼梯下走,险些撞上什么人。
      太暗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抱歉。”陈麟声说。
      “没关系,”那人答。
      陈麟声低着头,迈步要走。
      “Ricky的性格就是这样,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人侧身站在阶上,语重心长地说。
      陈麟声顿了一秒,快步离开。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的住处。枕边放着一枚戒指,镶嵌的蓝宝石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
      七天后,检测报告有了结果。自杀,没有外伤,鉴定为有血缘关系。陈麟声抓着一页页纸看了又看,看到最后,几乎能在心里默背。而这时,他又很想把那些单词都忘掉。叔叔问陈麟声,是葬在加拿大,还是带她回港岛。
      陈麟声的手伸进口袋,握紧那枚戒指。他已经没有眼泪。
      他很想带妈妈回去,让她和爸爸葬在一起。可当初她宁愿抛下他也要来到加拿大,她真的想回港岛吗?他选不出。
      叔叔没有给他建议,他已经是大人,他要开始做决定。即使在此之前,他做过的决定大多愚蠢。他想到一个人,他忽然有点想问问他的意见。但这种想法只闪了一瞬,就如石子一般沉到海底。自那天以后,他和他再也没见过面。
      棺木沉进地下,叔叔放上一束白玫瑰。土一层一层撒上去,渐渐将花束覆盖。
      陈麟声握紧着那枚戒指,掌心潮湿。
      他终究没把戒指归还给妈妈。随棺木下葬的,是他穿过的一身旧衣服,叠得整齐,像他儿时一样依偎在妈妈身边。年轻的他埋葬了儿童时的自己。
      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要不要跟我留在加拿大。”
      陈麟声摇了摇头。
      施简被父亲体罚,在雨里站了一晚上。施岩仲故意发视频给他,男孩嘴角肿肿的,渗着淤青,低头站在墙角,坚决不肯看镜头。
      陈麟声知道,施简怕他心软,故意不露出湿红的眼睛。
      但他不能如施简的愿,他要回港岛去。他跟施岩仲说,自己在这里处理一些事,还需要一周,只一周就回去。施岩仲要跟他比谁心更狠,施岩仲赢了。
      他总是赢不了。
      陈麟声去自首,警察打电话给麦家,麦家说他们没有丢东西,也没有谁报过案,说自己丢了一枚蓝宝石戒指。他愣了,警察耸了耸肩,看他像看有幻想症的疯子,将戒指归还给他。
      离开之前,陈麟声将戒指包好,写下地址托老裁缝寄走。老裁缝问他有没有别的话要说,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在机场,陈麟声回头望了又望。他其实很希望警察突然追过来把他带走。
      但直到坐上飞机,都没有人追来。
      麦秋宇追来港岛,也是一段时间后的事。他走在下班路上,忽然被人拉进车里。
      车厢里,麦秋宇问:“只要你告诉我,有一瞬间,有一秒钟,不是为了那枚戒指,我都可以原谅你。”他抓着陈麟声的肩膀,手指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陈麟声疲倦极了。他看着麦秋宇,明白自己只要说出爱,说出喜欢,就能蒙获大赦。可他不想说。他实在不想说。其实本来也是这样,他根本不爱,不喜欢,他就是为了那枚戒指,从一开始就是。
      他愿意承担任何代价。
      麦秋宇说,寄回他手里的戒指是假的,老裁缝携赃物走人了。陈麟声愣住,他百口莫辩。麦秋宇拿出一张欠款合同,让他签名。
      “因为你,全家人都以为是我偷走了大哥的东西,”麦秋宇说,“遗嘱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
      等到父母离去,麦秋宇什么都不会有。
      欠条上是一笔天文数字,他被麦秋宇牵着手按上了手印。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有妮妮。
      如今麦秋宇又拿出了这张欠条。
      他将那张纸陈麟声的面前晃了两下,用打火机点燃。
      须臾间,纸化作火焰,转而又化作飞灰。
      麦秋宇松开了手,冷淡道:“我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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