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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陈麟声请假半个月,不仅没被开除,还涨了薪水。老裁缝晚年走运,西装店接到大生意。他忽然忙碌起来,被迫,也自愿。又半个月,掌心熟悉所有的布料,他投入进去,渐渐上手。
      白人同事相貌不佳,收到的小费也少,月底黑着脸辞职,临走前瞥陈麟声一眼,想要剜掉他的肉。所有工作的本质都是出卖。有时出卖才能,有时出卖相貌,大多时候则出卖幻想,人和人共同的幻想。他的相貌,不适合贩卖精致的上等生活梦。
      意大利老裁缝脾气不好,讲话歹毒,说离职的Sam看起来有洗不掉的披萨味。
      陈麟声斯文地翻译一句中国谚语给他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老裁缝从柜台里仰起头,套在脖子上的软尺一直垂到膝前,他说:“陈,你应该去写书。”
      这种水平就可以写书?那中国随便一个三岁小孩也可以开个人签售会。陈麟声笑一笑,将手上最后一件西装挂好,轻轻拂去褶皱。要下班了,他却不愿意走,磨蹭到老裁缝要关门去喝酒,他才推上自行车往公寓走。
      他剪短了头发,灰白发丝已不见踪影。在机场分别时,麦秋宇替他戴好帽子,拇指抹过眉尾,淡淡地说:“把头发染回来吧。”说完就走了,头也没回。
      陈麟声站在原地看他背影,傻了。一些两个人心知肚明的东西,突然就这样说出来,他面上发窘,一回家就赌气般推光了头发。这些天慢慢长出来,短短的青茬,绒绒地包着他饱满的脑袋。
      头发都长出来了,麦秋宇还是没有联系他。墨西哥旅途中冒一场险,死里逃生,接吻,上床,回加拿大。到今天,他们十四天没见面。
      偷戒指的心本不坚决,但想到自己竟然被白睡一场,陈麟声黑着脸捅开了房间的锁,钥匙哗啦啦乱晃。电话不合时宜地震动,他站在门口,阴沉着脸接起:“找谁?”
      那边讲的是英语,从陈麟声念的大学打来,没说职位,没说目的,只说约他明天见面。陈麟声问他有什么事,对面讲,你有一门课缺勤太多。陈麟声走到书桌前哗啦翻动书页,对比笔记,发现自己确实有这样一门课。可按理说,他已经办了休学。
      他张口解释,听见那边的轻笑。
      翌日早上八点,在一家咖啡店,陈麟声见到了麦秋宇。对方穿得很斯文而休闲,戴框架眼镜,灰外套加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和一沓纸。
      陈麟声摘下斜挎包,在他对面坐下。
      麦秋宇抬头看了一眼,笑了:“要做和尚啊。”
      是说他的头发。陈麟声没回答,他还在生气。但究竟是生什么气,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那颗遮盖很久的自尊心被麦秋宇戳得发火,他甚至怀疑麦秋宇是故意的。
      麦秋宇埋下头去,掀过一页纸,云淡风轻地问:“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不感兴趣。”陈麟声说。
      麦秋宇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又抬起头,盯着陈麟声的眼睛,认真地讲:“我跑去你们学校偷东西,被人抓到,刚刚交钱保释。”
      看他眼睛好像真有此事,陈麟声犹豫几秒,问:“偷什么。”
      “你的入学资料,”麦秋宇晃了晃手里的纸。
      陈麟声的脸立刻冷了。
      “我开玩笑的,”麦秋宇笑了,哄小孩一样放低声音。桌上一杯咖啡,一杯鲜榨果汁,杯沿放了一块小小的柠檬片。
      “你的。”麦秋宇把果汁推到他跟前。
      装什么,陈麟声心想,明明第一次见面就请他喝了酒,今天忽然请他喝果汁。心里虽然这样想,陈麟声还是道了一声谢。
      “你比我想得更年轻。”麦秋宇还在看那一页。他知道陈麟声的生日,却不知道他的出生年份,今天看他资料时看到,吓了一跳。唯一值得庆幸的,他已经成年了。
      睡都睡过了,讲这种话。陈麟声反问:“你多大。”
      “我不会讲的,”大出陈麟声好多岁,麦秋宇有些不愿意承认。他还以为他们是同龄人。
      “我长得老。”陈麟声抿一口果汁,舌头被酸倒,不禁皱眉。
      “不是长相,是你心事太重,”麦秋宇说,“但你胆子很大,这倒是符合你的年纪。”
      陈麟声没说话,他满嘴都是橙子味道。
      “你知道的,只要你肯说,我能帮你。”麦秋宇抬起头,某个角度,他的眼镜反着白光。
      “你怎么知道你能帮我。”
      “我相信,天底下大多事都可以用钱摆平。”
      “你有钱?”这话近乎挑衅。
      一瞬间,麦秋宇好像又看见那个车里笑着炫耀烟盒的年轻人,他心里一跳:“至少足够供你读书。”
      陈麟声今天穿了白色,清爽简单,讲话也脆:“你要包养我?”
      麦秋宇被这句话逗笑了,他终于再次见到陈麟声,真正的陈麟声。一想到他其实是这样的人,却还是愿意回过头来救他,麦秋宇莫名感到满足,他放慢语速,认真地问:“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讨我开心?”
      又来了,又直接地讲出来。陈麟声耳朵发红,原来他的伎俩这样幼稚。他猛地站起来,椅子桌子发出不小声响,引得邻桌都往这边看。
      麦秋宇看着他,没有笑,但也没有说别的。
      破罐破摔,陈麟声又坐下来
      “没关系,”麦秋宇将纸和笔放在桌上,“这也许是上天注定,我不怪你。”
      “你相信上天注定?”陈麟声冷笑。
      “十岁时我家人找大师为我和我大哥算命,”麦秋宇说,“大师算到我有牢狱之灾,我不屑一顾,后来我的事被登上报纸,他变成了在世神仙,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麦春宙才能在千里之外打电话给拍卖场,让人买下那枚起拍价便是百万的戒指。而麦秋宇在墨西哥只能带他住情趣酒店。
      听到麦秋宇打趣自己,陈麟声心里好受了些。
      “我确实不喜欢别人算计我,但你救了我,所以,只要你今天愿意坦诚,我就愿意帮你打算盘。”麦秋宇说。
      陈麟声没讲话,他在心里盘算,假如告诉麦秋宇自己是想偷戒指,麦秋宇会怎么样。就算不说偷,只说,我想要你哥哥的戒指,麦秋宇会有什么反应。思来想去,陈麟声发觉自己没办法坦诚。坦诚意味着交付一部分秘密,他做不到。
      麦秋宇又补一句:“我从小学珠算。”
      冷幽默,冷得陈麟声皮笑肉不笑。但他笑的意思是:你觉得自己好笑吗?
      “你知道算盘是什么吧。”麦秋宇又问。
      “知道。”陈麟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话。他虽然年轻,但远不是新新人类。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咖啡厅里,麦秋宇问出了这句话,好像神灯里的魔鬼,循循善诱,分外真诚。欲望和需求往往是一个人最深的秘密,陈麟声当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一个人愿意帮他实现愿望,却不会探求他的内心。
      他是想拿回那枚戒指,他甚至想偷回那枚戒指。但他更怕麦秋宇在将他了解透彻后,将他绑成一团塞进行李箱里,随便丢在墨西哥的某条公路旁。
      更何况,那个人告诉陈麟声,他又找到了一些关于陈麟声母亲的消息。这让陈麟声燃起新的希望。从前是他的弦绷太紧了,打听不来妈妈的消息,焦虑过头,注意力全部灌注在那枚戒指上。现在似乎有几乎找到妈妈,他对戒指的执着,忽然松懈下来。虽然,他还是想替妈妈拿回来。
      他沉默的时候,麦秋宇都在拿着铅笔在纸上圈画。那根铅笔很短,捏在麦秋宇的大手里显得有些好笑。大概是从咖啡店里借来的。
      “我不喜欢我现在读的专业。”陈麟声说。
      他下定决心,决定不告诉麦秋宇。
      “你确实不适合,”麦秋宇停下了笔,又掀过一页,“刚看过你的设计集,很烂,所以你想学什么,读完书后有什么打算,是想留在加拿大,还是去美国读一个硕士。”
      几句话把陈麟声说懵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些。
      麦秋宇是真的拿到了他的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爸妈。妈妈从前是一个贼,爸爸却是警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警署,第二次见也是,然后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第六次。只不过后来,妈妈是去送自己煲的汤,用来感谢阿sir帮她介绍学钢琴的学生。
      他喜欢她,所以尽心为她的未来打算。
      “你喜欢我。”陈麟声有些恍惚。
      “对,”麦秋宇没有半分犹豫,他仍然低着头,“所以以后不要骗我,我报复心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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