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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17 章 ...


  •   陆蓟一贯是很看不上远溯的。

      因之他生来故家子弟,又常年东奔西走,见多了风流水性的世家子,便深以为,这世间没有表里如一的仁人君子,只有不为人知的道貌岸然。

      固然无凭无据。但陆蓟始终坚信,饶是这定王世子是名声在外的高洁,还有一位玉洁松贞的长公主母亲,也该概莫能外,虽不至于欺男霸女,或多或少,总会欠下几笔风流账。

      这不,风流账出现了。

      在第百余次与自家弟妹切切私议过此事的当天,陆蓟前脚还因说人小话隐隐不安,后脚就瞥眼看着远溯抱来个浑身是血的美人,当下一僵又一个激灵,措手不迭间只觉得,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定王世子——

      也不过如此嘛。

      他还不及多加感慨,那美人已惊呼起来:“陆神医!”

      “快快快,快救我!”美人向着他扑过来,却力竭未能近前,气若游丝地趴伏在辕座边,正露出满背惊心惨目的血痕来。

      陆蓟吓了一跳,愣愣问远溯道:“你,你打得她?”

      远溯的脸阴了阴,紧走几步将美人抱进车厢里,才憋出一句:“陆二公子,救人吧。”

      陆蓟没敢再多嘴,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又愁眉苦脸退了出来:“世子殿下,这伤在后身,男女有别……要不,我先把从南叫来打下手?”

      从南是陆蓟的药童,虽是个男孩子,但年仅垂髫,较之他一个茂年男子,显然合适得多。

      其实,陆蓟是从来不拿所谓“男女大防”当回事的,什么男女老少,在他面前只有生与死、治得好和治不好的区别。之所以多此一举,无非是他眼见这二人关系匪浅,生怕一个不慎得罪远溯,再被这位位高权重的世子殿下秋后算账,那可就是大大的麻烦了。

      远溯也发觉不妥:“你在城外的医馆新进来了几位医女吧?这样,你们这就往医馆去……”

      “我不去,”昭昭自马车里探出脸来,“陆神医,不必在意那些迂腐规矩,治伤便是了。”

      她不容远溯回绝,先摆出坚决的态度有言在前:“上过药,我们要回山庄。”

      “我并未答允过你,”远溯拧眉,伸手去拨被撂起边角的帷裳,“孟娘,你的伤要紧。”

      “你不愿同行,我也可独自一路。”昭昭再探出小半身子,扬手拈刀,以锋刃紧抵住车辕,断然道。

      并非“甘愿”,还应承什么“可以”……远溯心内五味杂陈。明明早就看穿,她的示弱和妥协从来都是权宜之计,却难免一厢情愿地庆幸了一下——倒也好,她就该是这般不会对任何人退让的模样。

      拦不住,却总想阻留,他口不应心地冷道:“你何必找死?”

      “有何不可!”

      “为何!为何时时都要豁出命去拼、去换?此前是,此时亦是,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舍命!”

      “……你咒我?”

      “昭……孟娘,你莫要这样打岔……”

      ……

      陆蓟呆坐在车辕上,瞧瞧这个倔头强脑的,又望望那个软磨硬抗的。看哪一边都不愿服软,他心说,哪时候还能旁观人模人样的定王世子同人唇枪舌剑、打情骂俏?挺有趣儿,不枉黑灯瞎火的来这折腾一趟,只是遗憾弟妹不在场,无人与他兜来一捧瓜子,闲话助兴。

      远溯才不让陆蓟如愿看上热闹,没多争辩几句,将他往马车里一薅,一带而过道:“先治伤。”

      然后,紧紧拉上帷裳,向旁退步,俄而,苦笑出声。

      ***

      所幸只是皮外伤,严重的皮外伤,但是再严重的皮外伤,也仅只皮外伤。

      方才递进山庄的药膏还有剩余,正好派上用场。陆蓟游刃有余,手上忙活个不停,嘴上也不闲着:“脸上这块伤得重,可得小心养护,身上这……”

      “哎哟,身上伤得更重,溃烂淤肿,又过了水,不仅易生疮疡,怕是免不了要留点儿疤。”

      “得亏你呀,运气不错,遇上我这手到病除的神医了。搁寻常大夫,能保住你的小命都算神通大显了,而我,同那些废物点心可不一样。”

      这世上没几个人当得上这种自吹自擂,偏偏陆蓟就是其一。

      所以他够资格喋喋不休:“只要你听话遵医嘱,我保你基本恢复如初,乍一看就跟没伤过似的。”

      “……”

      神医的手很稳,但以针锋清理伤口的痛楚实难让人无动于衷。昭昭不肯叫疼,只是咬牙硬捱,任冷汗涔涔,渍得患处火烧火燎的,一阵燥过一阵。她甚至逼着自己静听陆蓟的絮叨,他说道一句,她就默记一句,好像专注于此,就能哄得这副身躯不详痛痒。

      熬煎着、熬煎着,忽感到背上一凉,稍得疏解。昭昭颤了颤眼睫,有所察却不知所以,正浑浑沌沌,余光瞟见陆蓟收拾起药箱来,才知道是终于熬到头了。但她没劲头动弹,就这么一片狼藉地倒伏在原位,恍惚半响回魂,才声音发飘地道了句“谢”。

      陆蓟毫不客气:“你是该好好谢我的,没有我,那么棘手的伤哪能处理得妥当至此?是,理是这个理,但我这人古道热肠,向来急人之急。所以你嘛,也不必想着报答,自个儿好生安养即可。”

      “可惜你身上这些陈年的伤疤祛不掉了……刀剑、棒疮、断骨、火烧,还有咬伤?”

      “……日许多时,着实不大好处理呀。”

      “无妨,我给配你几副外涂的膏药,积年累月坚持着用,总能淡些印记。”

      “哎,不必多言谢,做大夫的总是见不得病患遭罪。”

      “明白,明白,我是难得的良善人,不用你费劲夸,我明白的。”

      “……”

      神医就是神医,乐善好施,尽管嘴碎。

      ***

      陆家二子,陆蓟,名满天下的草泽医。对于他,昭昭道听途说,也清楚些底细。

      屏州陆氏,从来世医。陆蓟继承了家学,却非父辈的家学,而是祖辈的家学,原是其父志不在医。当年,那位陆官人一心寒窗苦读,工夫不负有心人,一朝春闱高中,赐入翰林院深造,前途一片大好。偏天违人愿,方家之子病困于小小伤寒,缠绵床褥月余,竟携长子一并西去了。

      故人撒手人寰是一了百了,生人却还要挣扎与求索。其时,孤儿寡母很是清苦,亦是苦苦支撑了一阵子,可年纪轻轻的夫人和乳臭未除的幼子根本无力在京中立足。不得已,母子二人变卖家产,回屏州投奔了陆氏本家,处境虽是寄人篱下,但好歹可以存身。

      可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世事再弄人,陆夫人被诊出喜脉。一时间,屏州城里流言纷纷,未亡人的艰难竭蹶更甚从前。倒悬之苦,日甚一日,直到,陆蓟享誉“神医”称颂,直到,人嫌狗憎的遗腹子进身衮衣以归的御史大人。

      当然,陆蓟的“神医”之名并非枉然。他乃不可多得的天纵之才,幼时已能识辨百草,年将束发即以针石救治尸厥,至此,声誉鹊起,名价日重。但陆蓟从未自恃名医身份,天南海北地施诊,疑难杂症来者不拒。与陆滈不同,他性子洒落,不屑仕途,所愿所求不过古训良方,一心唯是著手成春。

      ***

      处理好外伤,昭昭想了想,又向陆蓟递去手腕:“我有无中毒?”

      陆蓟探了探她的脉,肯定道:“并无。”

      但他蹙眉,细细摸索后又道:“血瘀气滞、上盛下虚,是情志失调的脉象,而且是沉疴宿疾。”

      “什么意思?”

      “意夺神骇,搞不好要失心疯的意思,没比中毒好哪去。”陆蓟颇痛心疾首地“啧”了两声,“也罢,好事做到底,回头我再多给你开几副方子。”

      “……”

      那柄短刀就搁在眼前,锃亮、锋锐,夺人瞩目。陆蓟瞟了又瞟,忍不住发问:“这是双叉刀吧,你这儿只有一把?”

      双叉刀,循名责实,两把成双,通常一前一后,用以攻防。

      昭昭点了点头。

      陆蓟目光辗转,舔了下唇:“能不能……让我比划一下?”

      昭昭又点头,却将手边的刀往后一撤:“这是你的马车,今夜谁驾车?”

      “陆府的马车,我亲自驾车来的。”陆蓟赶紧伸手,迫不及待。

      昭昭不点头了,徒然拂刀向旁:“陆神医常年行医在外,何时回得屏州,何时再启程?”

      “也就月前,何时启程……说不好,左不过月余。”陆蓟伸长了胳膊,再接再厉。

      “你听命于何人?”

      显而易见的事情,压根没必要套问。昭昭支起眼睑,自说自话地添了句:“你是定王世子的人。”

      这话说得冒犯,甚至有些刺耳,陆蓟冷笑,缓缓地缩回手。

      因着跃跃欲试,陆蓟离她的脸很近,看得清她言语时眉梢的轻挑,感受得到她吐息间的凌乱和虚弱。这是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受了那么重的伤,脸色理所应当地苍白,状貌却很活泛,比他见过的所有病人都要生气蓬勃。

      这无疑会是个好病人,依从、省心,不消大夫多嘱咐,自将保重自身。

      陆蓟若无其事地道:“我不是谁的人。我是大夫,出诊、收诊金,何人给付酬劳,不打紧,不相干。”

      他听到昭昭“嗯”了一声,似乎还浅浅地笑了,而后,森然寒光照进眼底,是她双手递上短刀:“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陆神医,我为你打造一对双叉刀,权当诊金,如何?”

      陆蓟面无表情,半推半就接下刀,到底忍不住端详起来:“你还会打造兵刃?这柄也出自你手?”

      “我可以为你打造一对更好的,”昭昭一副等人要价还价的样子,“你会满意的。”

      医术高明,是尽其所长,又非多么爱好岐黄之道。这份诊金,陆蓟很心动。

      于是他松口,神色了然:“你想要我做什么?”

      “放心,我万万不该为难救命的恩人。”

      昭昭明面安抚陆蓟,实则暗自堪以告慰:“止痛的灵药,起码能让我今夜行动自如的,或许必然有伤损,但绝不会致命。”

      她想,远溯这般未雨绸缪之人,安排了陆蓟在此,必定叮嘱过他提前置备一应药物,其中不乏妙药灵丹。一路硬撑过来,她已然不剩许多气力,虽然还有一柄刀得以借力,但真要凭此继续硬撑,实在是勉强。

      总要留退路。既然远溯都把陆蓟这个退路拱手送上了,她又怎能白白放过?

      果不其然,陆蓟掏出一枚指节大小的药瓶来:“只三五时辰,诸痛尽消,然一日左右,痛楚彻骨,无复期度。”

      神医就是神医,说起药理,像咒诅,也像判词。

      “三,还是五?”

      “不晓得。这药从来只用于惨痛濒死之人,好端端的活人……”

      药瓶晃了又晃,欲给不给的,打了几个幌子才递到昭昭手上。陆蓟声音含糊:“这种药,与毒无异。切记,只能服一粒,不可多用,否则,痛死事小,要是嗜之成瘾……”

      昭昭听明白了:“一整瓶,都给我了?”

      “我为人确实大方。不过,这药也非宝货,只是我的禁方罢了。”陆蓟慢吞吞地觑了她一眼,“你是个能忍痛的人,算身骨异质,既讨了药去,不如也予我个方便,发作时记一记药效何如,权当帮我试药吧。”

      陆蓟的顺水人情,不要白不要,昭昭一口答应下来。

      如此,陆蓟再不多言。嘴碎归嘴碎,他却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昭昭挺待见他的分寸:看见伤痕,不捉摸为何伤;遇见亡命徒,不好奇何为亡命;能耐踔绝但非擅专,被唐突也未乱阵脚,心有恻隐时亦不横加干涉,就事论事、点到为止。

      若是那个定王世子,势必又要没完没了了。

      而陆蓟,正把玩着短刀,爱不释手:“这柄不能送给我吗?”

      “不能,这是别人送我的。”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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