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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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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修沟渠稚手拾石斩硕鼠合众齐观
果不其然,之前在修沟渠主干的时候,大家都很积极,哪怕是饿着肚子仿佛也有使不完的力气,埋头苦干,间或有说有笑,氛围倒也和谐。可是等到挖细小分支的时候,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才一上午的时间,李岑就断了好几个案子。不是这里宽了深了,就是那里窄了浅了,旁人看了心里不舒服,也就吵起来了。
“咱这个沟好像挖得太浅了!”
“这里哪里浅了,能有水过来不就好了吗?”
“这又不是你自己的,挖那么好干什么?!”
“你不挖好一点,别人怎么帮你也挖好一点?”
“要是人人都这样想,那这个沟我看就别挖了。”
“吵什么吵啦,之前修沟渠不是还好好的嘛,诶,也不知道我们家田的沟挖得怎么样了。”
“随便挖挖得了……我说,差不多要到放粥的时间了,大伙儿再干干,等下好喝粥。”
众人又不说话了,虽都聚在一起,但仿佛都各干各的。
沈叶也感受到了一些变化。他所在的小组,虽然众人都不说什么,但看到那落得东一下西一下不像样的锄头,他也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又见远远看到李岑火急火燎地来回跑了两次,便猜出他是去断案去了。
中午喝粥的时候,李岑和沈叶两人坐在一处,李岑沉着个脸,在生自己的闷气。他很想把这件事情做好,而且要是搞砸了,会让他在他父亲面前很没有面子。
两人都默不作声,沈叶先开口:“得想个办法。”
李岑叹气:“真是愁死我了,今上午我光在路上跑来跑去了。”
沈叶看着李岑这憔悴的脸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膝盖,又说:“要不,我看还是各家挖给家的沟吧。”
李岑看着沈叶,不做声。
沈叶说:“现在大家的都不想给别人干活。其实之前修主干道,也是在给别家干活,但是一想到这里的水自己也有分,所以大伙干劲十足。可是现在修的支道,是可以看到的,挖沟的时候,旁边就是别家的田地,虽然能够极大避免为了自家做小动作挖得太深的问题,但大部分人都在偷懒,这样下去,就太浪费时间了。”沈叶抬了抬手里的碗:“还浪费管家的粥。”
李岑道:“各家挖各家的,得加点监督的人吧?”
沈叶点了点头:“各家人力不一样。有的人家里又两三个壮丁,甚至女人也可干活,可是有的人家里就只剩下小孩,甚至干脆就只剩下两个老人家,连行动都有困难,就更不要说来修沟了。”
沈叶看着李岑带来的兵,又说:“短缺的就让我们的兵补齐,太多的就限制来的人数,保证每一家能有两个人来干活就可以了。一来保证公平,二来也能节省点粮食。至于监督的人,就让士兵们各处看看,等一下你找一些目力不错的,平日里公平公正,敢于说话的,划分出各自负责的区域,让他们监督。”
花知暖待在他们两的旁边,听着沈叶的声音天籁般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沈先生的声音好好听,沈先生好聪明。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了把沈叶的声音当成送粥的菜,好像听着那声音,就算是白粥也变得很好喝了。每次她都会沉默地想,要是她也能像沈先生那样就好了。
李岑点点头,把粥喝完就去吩咐事情了。
果然,下午的情况就好了很多,各家老老实实地挖沟,自然不会偷工减料,而有兵到处看着,也不敢挖得太宽,效率和质量一下子就上来了。
沈叶和花知暖一起在挖他们家的沟渠。
花家的地是他们努力开荒开来的,位置并不好,泥土也贫瘠,碎石还很多,沈叶一边挖就一边把腰弯得更低伸手去捡那碎石。
花知暖本就受不了沈叶神仙般的人弯腰拿锄头,虽说这几日习惯了他和大家一样弯腰拿着锄头的场景,可是当看到那弯着的腰弯得更低仿佛就要折断,看着那双纤细清瘦的手接触到了泥土石头,她的心里很难受,她觉得她不应该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瞄准了时机,在沈叶再一次折腰拾石的时候,抢先把石子捡了往那已经堆成一小堆的石子堆扔去。
她很开心,仿佛是获得了某种胜利。
她说:“沈先生,我来捡石子吧。”
于是他俩就分工合作了,沈叶负责挖沟,花知暖负责捡石头。这样以来,进度反而快了不少。
沈叶说:“依照我们这个速度,我们明天就可以把沟挖完。”
花知暖感激地点了点头,她想,如果没有沈先生,那她该怎么办呀,现在她应该自己一个人在挖沟吧,很久都挖不到一里。哦,不对,如果没有沈先生,她现在已经死了。
一整个下午李岑各处看看,四下太平,就到沈叶这里帮着挖沟,下午结束的时候,他十分满意地说:“知秋兄,还差明日上午,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就能把沟挖完了。”
花知暖在旁边甜甜地说:“多谢岑哥哥。”她在心里说:谢谢沈先生。
李岑弯腰笑言:“小娘子这几天也很能干!”
被夸了,心里暖暖的。
下午回到华叶楼——取名字的事情,还是李岑提出来的。那日沈叶送他到门口,他抬头又看了看门楼上的图案,便说:“知秋兄,还是得给这地方取个名字,免得负了小娘子一片心意。叶、花,叶花叶花,花,华也。叶华叶华,就叫叶华楼吧。”
沈叶觉得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前面不合适,但为这个地方取个名字倒也未尝不可,毕竟或许还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他想了想,说:“叫华叶楼吧,也挺好听的。不过还是得去问问知暖的意思。”
李岑觉得这个名字很是不错,虽说这两个字调换了位置,但也算是自己想出来的。于是他快步走了进去,又快步走了出来:“小娘子同意了。”
于是花知暖的家有了一新名字:华叶楼。
沈叶和花知暖一进屋,白不然就沏了两杯热水。沈叶和花知暖出工地时候,白不然就到山里到处看看,拾一些零碎的枯枝回来当柴火。经常要去到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一些细小的枝干,而至于那些没有死去的树木,已经开始有了生机的痕迹。
白不然说:“听说前县令梁平要被斩首了。”
沈叶一顿,看了一眼花知暖,见她神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问到:“什么时候?”
白不然对沈叶的不知情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自己的消息不准确,犹疑道:“明天。”
沈叶想了想,李岑最近一头扎在田里,估计也没时间管其他的事情。又或许他知道,只是他忘记告诉自己了。
可是立春已过,万物生长,一般来说不宜杀生,喃喃道:“李刺史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白不然捋了捋自己自己的胡子,脸上有赞许的神色:“以前就听说,李刺史是不拘小节的人,常常把两句话挂在嘴边,一句是‘事在人为’,另一句是‘人定胜天’。春季杀人,也就只有李刺史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了。”
花知暖喝完一碗热水,问沈叶:“沈先生,明天我们能去看看吗?”
沈叶本来不想当着花知暖谈论这么血腥的事情,方才见她神色如常,才和白老说了下去,现在听到花知暖要去看行刑,问她:“你不害怕吗?”
花知暖摇了摇头:“不怕。”然后又说:“听大人们说,我们本来不会过得这么辛苦的,官家给我们的粮食,都被他这只大老鼠偷走了——你们刚刚说的,就是这只大老鼠吧?”
白不然哈哈大笑:“对对,我们说的就是这只大老鼠。这只老鼠的名字,叫梁平。”
花知暖又摇了摇头:“老鼠不应该有人的名字。”
轮到沈叶笑了:“是的,老鼠不配有人的名字。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
花知暖开心地点了点头。
翌日,阴,冷风止。
沈叶和花知暖挖好了沟渠就回去歇着了,行刑时间在下午三点,花知暖等得甚至有些焦急。
沈叶看着她那样子,便拿了纸笔过来,在上面写了一首诗: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拿给花知暖看,本就心急,这会儿看得眼花,看了半晌这一长串的漂亮的图符,只说:“沈先生,这好多字都长得差不多呢。”虽然她不认识,可是她又不想把纸从手里放下,她觉得她放下就等于是输给了这些漂亮的字。
沈叶慢慢把纸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朝着她摊开放在桌上,示意她看着纸,然后手指指着字,慢慢诵念:“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花知暖听呆了,沈叶念完,拿手指着“硕鼠”两个字,花知暖声音很小:“硕——鼠——。”
沈叶把诗歌的意思讲给花知暖听,花知暖听完,说:“大老鼠,大老鼠,又臭又大的大老鼠。”
下午,大家都只要刺史要杀县令,纷纷跑去看砍头。大家捏紧了拳头,群情激愤,恨不能吃他的肉,杀声震天。
梁平在行刑台上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透过散乱的发丝看着蝼蚁般的众生,在他将死的耳朵里第一次听到了蝼蚁的声音。
花知暖很积极,拉着沈叶早早出了门,他们站在最前面,听着背后滔天的呼喊声。花知暖拉着沈叶的手,仰着头问他:“沈先生,以后你教我念书识字吧,好不好?”
“好。”
沈叶低头,说得非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