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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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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少年意气得流放少女心思怜君郎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立春。
李岑带着报名的百来号人,跟在官兵的整齐的队伍后面,稀稀拉拉地出发了。
沈叶换了一套便于干活的衣服,在队伍最前面,走在李岑侧后方,旁边跟着脚步转成车轮的花知暖。
李岑和沈叶个头高,他俩走一步,花知暖要走两步,可是她还是很执着的要挨着沈叶走,丝毫不落后。
她的小锄头也是她自己背着,是白不然连夜为她的身高定做的,否则锄头太大,她连拿起来都费劲。
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总算是到了。大家果然看见粥棚就在不远的地方,顿时干劲十足,不等吩咐就跟上士兵们,干活去了。
花知暖果然不是说说而已,从开始劳作,她手上的小锄头就压根没有停下来过。沈叶在她的旁边,时时注意她的动向,深怕她逞强硬撑着。
结果一直到中午放粥的时间,花知暖除了脸上发红,身上可能出了一点汗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沈叶、李岑、花知暖三人就和大家一起在粥棚喝粥,并无二致。
果然这里的粥是要稠一些,大伙都说:“官家果然没有欺骗我们。”
李岑傲然道:“那当然了,童叟无欺!大家喝完粥休息片刻,接着干!”
众人应道:“好!”
军民同干,人多了不少,大家的心情也不错,干劲十足,沟渠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大地上生长。
干得狠的时候,就和旁边的人说上两句话,喘口气。
“今中午的粥确实不错哈!”
“是呵。干起活来也就不觉得冷了。”
“再过几天天气就暖和啦!”
“到时候河里一来水,我们就可以种地了!”
“希望今年老天可怜,多下几场雨……”
“会的。”
“那怕啥,我们这么努力,少几场雨也没关系,只要河里又一丁点水,我们就能引到地里来!”
但也不多说,只说上零零散散的那么几句话,就又埋头干活了。
他们弯着腰挖的,是今年春天的希望。
下午的时候李水淼来查看情况,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和旁边的沈叶。
他的眼神有着阅人无数的深沉。对于沈叶,他早有耳闻,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与他相交甚好,只不过是处于对自己儿子交友的信任以及自己平日里对儿子管教的自信,所欲对于这个自己儿子的好友,他并未做过多调查。再说,既然是养在王御史家的,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说不知道王御史是出于什么原因把这罪臣的庶子留在了身边,但从现实来看,沈叶在汴京,也不过就是像寻常管家子弟那样,读读书,交交朋友,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岑注意到父亲在远处往这边看,便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他站在父亲身边说:“那就是沈叶。”
李水淼没说话,李岑又说:“王御史也太狠心了。不过是和陈公子吵了一架,就把人流放到这个地方。”
李水淼白他一眼:“这地方怎么了?”
李岑不敢说话了。
李水淼知道那次吵架,那是李水淼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沈叶。据说那是在青楼,与陈家小公子吵架是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便说:“真是有出息了,为了风尘女子争风吃醋。”
李岑说:“不是这样的。是陈小公子欺负那女子,沈叶看不过去……”
李水淼道:“烟花女子还有欺负不欺负的说法?”
“那女子正来月事,谁都知道,陈小公子就好这口……如果是我在,我也会那样做的。”说到恶心的地方,李岑皱了皱眉,止了声。
李水淼听到一半,脸上已有不悦之色,冷哼一声:“想必是那个陈小公子回去添油加醋哭诉了一番,陈太傅亲自登门拜访王御史,大概王御史也不愿在朝中为了这种事情树敌。加上沈叶本来就是罪臣之子,实在不宜如此引人注目,才出此下策。”末了,李水淼又叹息着摇了摇头:“陈太傅学识渊博,高风亮节,却如此溺爱小子,竟养出如此个儿子来,唉——”
李岑听到李水淼如此说别人家的孩子,不觉把腰杆挺直了,仿佛是在说:“你家的好儿子可没有给你丢脸嗷!”
谁料李水淼斜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说:“你这不成器的!还不干活去!”
李岑便悻悻走了。
李水淼又看了沈叶一眼,那封送到他书桌上的信已经让他对沈叶有了一个好印象,现在又见沈叶弯着腰亲力亲为,丝毫不见娇生惯养与骄横傲慢的痕迹,竟不觉越看越欢喜。可惜了,如果不是罪臣之子的身份,或许还能考个功名,说不定也是百姓的一大幸事。
那边沈叶知道有人在打量自己,又见李岑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便猜到远处站着的人就是李刺史。
花知暖也在旁边悄悄地说:“沈先生,那边好像有个人在悄悄看我们。”
沈叶道:“我知道。”
花知暖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难道沈先生背后长眼睛了?”
“是不是一个长着胡子的,高高大大的人?”
花知暖悄悄回过身去看了一眼,惊讶不已:“真的诶,是一个长着胡子,高高大大的人!”
沈叶也不回头,只干自己的:“我们干快一点,这样水就能流到田里了!”
花知暖欢快地说:“好!”
第二天报名的人就多了起来,第三天第四天……除了实在没有力气干活不能动的,能动的人都去挖沟了。
这天出工的时候,沈叶看了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在李岑身边说:“人这么多,粮食会消耗得很快,我们今天得定个任务,防止有人偷奸耍滑,当南郭先生。”
于是一到目的地,李岑就拿着锄头指了指远处:“一那个大石头为界,我么中午要挖到那里,才能喝粥!”
众人齐声应和,锄头纷纷起落。
到了中午,沈叶又说:“主干道挖得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分支的情况怎么样,这么多人,要用起来。”
于是趁着大家喝粥休息的空挡,沈叶和李岑一起去勘察了一下大致情况。
沈叶说:“分支之后的小分支,就要流到各家填里了。涉及到自身田地,大家可能会……”
李岑道:“我今晚叫上里长,理清各家田地位置,后天起错开修沟。这样要想别人把自己沟挖好,就只能先挖好别人家的沟。我们统一一下沟的宽度和深度,就按照统一的标准来。”
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接连几日沈叶和花知暖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员不大流动的时期,大家都知根知底,互相熟识。即便是在这灾害时期,各家艰难,流亡的也不在少数,但总是逃出去的,总不见还有人往这水深火热的地方来的。
大家都知道花知暖是花家小娘子,她父母本也是一对苦命之人,双方都是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世上,当年经过媒婆的说和,两个苦命人也就苦到了一起,一点一点地把日子过了起来。夫妻两人勤快忠厚,知道感恩,邻里也乐得帮衬,花知暖出生那天,大伙儿还聚在一起吃了饭。
旁人问起小孩儿的名字,夫妻两笑笑说,还不曾想好。
那正是初春之时,席间一位先生说:“这正是春风度暖花先知的时节,你家又正好姓花,我看不如这孩儿的名字就叫花知暖,如何?”
花家夫妇识字不多,听得先生这么说,只觉是好。于是边有了花知暖这个名字。
只可惜,这对苦命之人没挺过去,倒下了。
邻里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非常时期,大家自顾不暇,自家人死了还来不及葬,也就更加顾不上别家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又一起奔着好日子去了。能够吃饱了肚子,在一起干活,于是又关心起花知暖来:
“小娘子,这几日你整天跟着我们,倒也不辞辛苦嗷!”
“小娘子干活干得多,吃得少,真不错!”
也有关心她的妇人,见她几日都是穿着单薄的衣服,便说:“我那有一些许久之前的衣服,现在孩子大了也穿不了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拿来给你罢!”
花知暖对于打趣的、关心的,一并应承感谢了,简直就是一个小大人。唯独大家在问到沈叶的时候,她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娘子,那个与你同进同出的男子,是谁呀?”
“好像不是我们云溪县的嗷?”
“是啦是啦,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以前也没有见过!”
“可也奇怪了,平日倒也就算了,偏在这么个时候出现这么个人!”
“是啦。咱们这没吃没喝还冷得很呢!”
“难道还有专门找苦头来吃的人吗?”
大家在一起劳作,站在旁边的沈叶自然听得分明。他十分礼貌地笑道:“我家以前是商人,有次家里进了贼人,把我们家的钱财都抢走了,家人也都死了。那时候我正在外面求学,躲过一劫。可又不知到底是贼人偶然作案,还是同行寻仇,我只好逃了出来。一路南下,本就没多少钱了,等到了咱们这,身无分文。幸好在路边遇到了小娘子,才得以有了一个栖身之地。前几日听闻官家招人挖沟,我这不就跟着来了。”
众人对沈叶胡诌的遭遇唏嘘不已,纷纷表示同情。不是沈叶有意隐瞒,只是实在不便把实情跟这些纯朴善良的人们说出来。而这些话听到花知暖耳朵里,却是又悲又喜。
她听得原来沈先生是这么一个不幸的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悲悯来,就像是以前她在树下拾到了落在地上的小鸟,找不见鸟窝,只好小心捧在手里带回家去,心中戚戚然。
可是当她听见沈叶说幸好在路边遇到她的时候,心下感激起来。明明是他救了自己,怎么偏说是自己救了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遇到了我,所以他才有住的地方吗?真的是我在巧合之下救了他吗?
花知暖的心里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欢喜来。
既是又悲又喜,却又无法可说,于是只好将那手中的锄头又用力多挥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