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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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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好奇忍羞问深浅刺史妙计设粥棚
这几日沈叶最关心的就是天气,天气一旦开始暖和,地上万物都会好过一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像是蝼蚁一般活在这世上,衣不蔽体,碗不盛食,窗不挡寒,灶不见火,光秃秃的山上不见一点绿植,干涸的水里只剩寒冷的冰碴。
沈叶算着日子,离立春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此是南地,回暖应比南方更早一些,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还是冷风阵阵。
花知暖受了沈叶的嘱咐在床上半躺着。身体才刚从鬼门关走一遭,不宜频繁受寒,平时没有什么事,就在床上待着,静养身体,盖着被子也暖和。
这天李岑来家里坐坐,沈叶问他,李岑说:“知秋兄不觉得,这里的风要比别处大一些吗?”
沈叶知道李岑的意思,应是指云溪县县城以外。回想片刻,便答:“我一路过来,进了山口之后,确实觉得风要更大了。”
李岑点头:“那山是吞风山,进来那条路的口子就叫吞风口。这是本地人的叫法。他们觉得,正是那个关口,把外面的风都到了肚子里来。”
李岑手指在桌上画了一圈,示意云溪县城所处之地正是低洼的盆地。
沈叶把杯子移开了,在两人间腾出一片地方,用食指沾了水,在桌上画:“这是进城的路,两旁是吞风山,这是县城。”
李岑在地图的右边补充:“其实这里的大片都是山地,只有这从东北到西南一条,是地势较为平稳的地方。”然后又从北画了一条线,延伸到了东南边的山上。
花知暖坐在床上,远远看了一眼,说:“那是它江。”
李岑点了点头:“对,这是它江。云溪县主要水脉,现在里面是干的。”然后又朝着床那边问:“小娘子,你知道你们的它江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吗?”
花知暖说:“山上呗。”
李岑往北又画了画:“它江往上是湘江,湘江源于洞庭湖。”
沈叶看着这地图思索,只觉此地环境恶劣,难怪以前被贬之人经过此处,竟会觉得头上掉一片叶子都能砸死自己。
沈叶把这笑话讲给花知暖听,花知暖天真不解:“树叶子怎么能砸得死人呢?”
沈叶与李岑相视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田地里的水,从沱江引?”
李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现在河里没水了。”
沈叶说:“没关系,等回暖了,冰会融化。”
花知暖又道:“你看,我就说嘛,山上流出来的。”
沈叶朝花知暖一笑,又接着和李岑说话:“现在我们主要是在哪里挖沟?”
李岑道:“三年涝冲掉了不少,后来百姓也陆陆续续重挖了沟渠,我们现在主要是沿着之前的沟,挖得再深一些,确保一旦它江有水,我们的田里就有水。”
“井呢?井挖了没有?”
李岑叹了口气:“有经验的老师傅都吃了亏,我们挖了六仞深,还是没见水。”
“大旱之地,可能确实要比平时难挖一些。”
“可不就是,按平时,这多雨的南方,最多三仞就能见水源了。”
沈叶说:“再深一些呢?”
“再深不行了,我们的人受不住,下面呼吸艰难,我们的人一柱香的时间就要换个四五轮,这是极限了。”
“不能拿命开玩笑。”
李岑点头表示赞同。
花知暖刚刚见了沈叶那转瞬即逝的笑容,像是触发了什么久远的记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很快,于是打定主意不再说话,可是又实在好奇心起,只好等他们说话的空挡,开口问:“三仞是多高?”
李岑口快:“就是三个八尺男儿那么高。”
沈叶说:“比我们这里三个大人站着叠起来还要高一个你。”
花知暖开始在心里想象三个人脚踩脑袋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哇,那应该很深了!”
沈叶道:“所以以后看到井,要离远一点,知道吗?”
花知暖很认真的点头:“嗯嗯,知道了。”
沈叶向她发出邀请:“过几天,我们去挖地,好不好?”
“挖地?会长出粮食吗?”
沈叶非常肯定地说:“会的。”
花知暖看着沈叶,就好像粮食会从他那里长出来。
李岑和沈叶还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走了。沈叶告诉李岑,冷风再大,也终将会回暖。
李岑回到家之后,就看到父亲在对着户籍簿沉思,旁边放着一封信。他匆匆瞥了一眼,字迹清秀,十分熟悉。
李水淼知道儿子进来,头也不抬,随手那起那封信:“你的好朋友写的。我只道他养在王御史那用来与你们这些人结交游玩的,不想原来肚子里也有些东西。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心里装着那些百姓。”
李岑拿来一看,原是一封谏言献策的文章。大意是说现下云溪县处于此特殊时期,百姓食不果腹,万物百废待兴,应充调用各家人力无力。百姓待投食喂之而难以为继,唯有促使之自寻出路,方有可为。
李刺史何尝不知?向来抗灾都是官民一心。只是现在百姓们连手拿破碗都颇为艰难,哪里还有力气拿起锄头?
然而沈叶却说,人的力气是不可估量的,若是能知道此番劳作能有结果,百姓必定会劳心劳力。如此一来可以为朝廷节约粮食,二来百姓生活有所期盼,自然也会过得越来越好。
李岑看完信,说:“把粥棚设在沟渠附近?”
李水淼说:“倒也未尝不可。但是之前的放粥点还是要保留。”
“这样的话我们的粮食可就更加不够了。”
“只能一处的粥煮稀点,一处的粥煮稠一点了。”
李岑道:“这样想要喝稠一点的粥,有力气的百姓自然会去挖沟渠,开荒地。”
李水淼点头。
原来那日知秋兄说的是这个意思!力气是人使出来的!要想办法让大家使出力气来!
李水淼翻着户籍,估算大致人数。
李岑在旁边说:“万一,我们沟挖好了,米用完了,不来水怎么办?”
李水淼说:“那就只能期望我们没有看错天象了。”
“您也觉得今年天气会好?”
李水淼点头,又说:“云溪县是南方各县里受灾最为严重的,邻处各县虽说也有灾情,但好歹有些存粮。我已去信,让各县匀过来一些,以防万一。”
书房里沉默了片刻,李水淼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明日你在粥棚旁边放张桌子,立个告示,让百姓开始报名,先统计一下人数。立春后我们就开工。”
翌日,粥棚,阴,大风。
李岑遵照吩咐,在粥棚旁放了桌子,立了告示,摆好纸笔,旁边还站了一个兵要喝。
“父老乡亲,父老乡亲,挖沟喝粥,挖沟喝粥!”
一老人在旁边说:“现在不挖沟也有粥喝嘛。”
兵说:“老伯,挖沟喝的粥比这个还要稠!”
旁边一个年级稍轻的人立刻上前报上了名字,兵大喊一声:“前来报名一位!”
陆陆续续的,倒是也有一些人过来,只是不多。
李岑在冷风中坐了一上午,也只有二十多个人报名。午饭过后他去粥棚之前,先去见了沈叶,将情况与沈叶说了说。
沈叶倒是也不着急:“没事,多一点耐心,等开工之后,继续让人报名,会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不见兔子不撒鹰,一上午能有二十多个人报名,已经很不错了。”
李岑闻言,又重新鼓舞气势,坐冷板凳去了。
就在李岑面对着那报名人数发愁的时候,一个声音出现在桌子前:“岑哥哥!”
李岑抬头一看,正是花知暖。之前李岑担心沈叶住在她那里,短了什么东西又不好向他开口,于是便悄悄嘱咐了花知暖,要是需要什么,就可以来找他。
花知暖天真地问她:“我需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李岑想了想:“只要是我有的。”
“真的吗?”
“真的。以后你需要什么,你就来找你岑哥哥我。”
于是花知暖就把“岑哥哥”记在心里了。
可是今天花知暖不是来找李岑要东西的。李岑看到比桌子没高出多少的花知暖,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半晌,才问:“小娘子可是短了什么东西?”
花知暖摇了摇头:“岑哥哥,我是来报名的。”
李岑温言相劝:“小娘子,你太小了,锄头都背不动呢。况且……”他想说况且天这么冷,你的衣服这么单薄,万一再生病了,那可就不好了。
花知暖说:“我也是云溪县的百姓!而且刚才这位大兵喊的,并未说小孩子不能报名!我现在有力气了,我也要去挖沟!虽然我干得没有别人多,可是我的肚子小,我吃的也没有别人多!”
李岑第一次听到花知暖说这么一长串话,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可是坚定有力,就好像她马上就要上阵杀敌了一样。
“岑哥哥,我也想种出粮食来,这样以后就不会挨饿了……”
李岑于是在纸上写下来花知暖三个字:“你快回去,免得知秋兄担心你。”
花知暖得知自己报名成功之后,马上就红着脸走了。回到家去,十分高兴地跟沈叶说:“沈先生!我报名成功啦!”
沈叶这才明白原来她刚刚匆匆出去,是报名去了。
花知暖见沈叶不说话,以为自己做错了,又说:“沈先生,不是你说,要我也一起去种地的吗,所以我去报名了……”
沈叶又鼓励又赞许地看着花知暖:“是,是我说的。干得好。”
花知暖第一次得到沈叶的表扬,好像有一股热水通遍了全身,让她觉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