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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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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两少年同访县牢一娘子巧刻门匾
云溪县县牢。
“知秋兄。”李岑带着沈叶往前拐弯。
地牢里光线很暗,空气污浊,又湿又冷,有烛火的地方烟熏火燎,没烛火的地方深不见,李岑很不喜欢这里。
沈叶对这种地方熟悉不已,每次一到这种地方,一种遥远熟悉的感觉就有油然而生。
“快到了。”
沈叶跟着李岑走,神思飘外,李岑低声三字把沈叶的思绪拉了回来。沈叶定睛一看,已到牢房前,里面坐着一个人,头发凌乱,但还执著地束着,簪着一支木质的发簪。
那人抬眼斜睨过来,冷哼一声:“李家公子没别处可去?偏爱这地牢?”
李岑怼回去说:“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活不了几天了,我多来看两眼。”
那人又冷哼一声:“你旁边这人也没见过世面?非要来地牢看看?”
沈叶黑色的眼睛似要穿透他身后的牢房,眼神十分锐利。开口时声音却是温温的,平常口吻:“鄙人沈叶。”
“沈叶?沈知秋?你就是京城那位认贼作父的沈知秋?怎么,王御史玩腻你了,把你下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李岑怒道:“梁平,小心你的舌头!”
梁平哈哈一笑:“我说你交朋友怎么也不挑一挑?罪臣之子也如此相交甚密,李水淼平时都不管你的吗?”他头微微转过,又看着沈叶:“天天喊仇人做义父,可还舒畅?”
沈叶不像李岑那么生气,甚至连神色也不曾改变,只是眼睛里射出的光又更加锐利了一些:“这些事情,轮不到你来说。”
梁平道:“亏你还好意思字知秋?叶落知秋?我看是一叶障目!你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死后你有何颜面去见你那死去的族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岑愤愤不已:“朝廷官员的清誉,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污蔑的。”
说到这里,梁平起身踱步,似在盘算自己的这一身,然后缓缓开口:“天上地下,乌鸦都是黑的。朝廷的乌鸦是黑的,这里的乌鸦也是黑的。乌鸦道哪里都是黑的,不会因为每日站在那朝堂之上,就变成了白的乌鸦……当然,我也是黑乌鸦,不过我对我自己很满意,嗯,很满意……”
梁平一番话像是绕口令,低声如乌鸦低啼。
地牢里站久了,便觉身上湿冷发臭,仿佛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黏在人的身上,使人心生烦躁。沈叶示意李岑,两人出了牢房。
沈叶整了整心情,神色平常道:“上任三年,三百万?”
李岑还在生气:“可不是吗!这还是能算得出来的账,在无法计算的地方,还不知道多出多少!你想想,这么个贫瘠之地,能贪三百万!”
外面的风吹得人头脑清醒了不少,沈叶说:“他的前一任县令呢?”
“那个更离谱,贪了五百万。但那人贪利也贪名,为了体现自己与民共苦,身体力行抗洪救灾,在一次涨水的时候和士兵一起搬沙袋,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又呛了不少污水,半月后就去世了。这里的百姓为了感念他,在他摔跤的地方,还给他立了一个碑呢。”
沈叶不解。
李岑继续说:“他的烂账,都是在他死了之后,我们在查梁平的时候才查出来的。出于一些其他问题的考虑,也就不好翻旧账了。”
沈叶小声说:“可怜小小云溪县,三年涝灾连三年旱灾,一个贪官接另一个贪官。看来这里要恢复元气,确实需要一些时日了。”
李岑看到他知秋兄忧虑沉思的神色,不禁心下慨然:当年我与他相交,就是看出了他与别人不同,不似他人只知贪玩享乐,看山看水看花看姑娘,他的眼里,总是有这芸芸众生。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御史家荣华富贵养着,身上锦衣玉佩穿戴着,但那颗心,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沈叶感受到了李岑的目光,转过头看他,用无辜的眼神问:你看什么?
李岑立马移开了眼,指着前面的粥蓬:“这里就是我们给百姓发粥的地方。一天发三次。”
沈叶依言看去,这时候已经有衣衫褴褛的人在那里排队了。
李岑解释道:“诶,没办法,虽然官粮是压过来了,可是也还是不够,这么多人,还有这么久才开春,简直就是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虽说是一天发三次,总有人是上一顿没有打到粥的。”
沈叶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那些面无人色的百姓端着破烂的空碗,盯着两人看,看他俩走进来,又看他俩走远去。沈叶低声开玩笑:“这也算是‘目逆而送之’了。”
李岑嘿嘿一笑。
其实这一路上有不少人都远远盯着他俩看,二人本就有不凡之姿,加上身上衣着华贵,要是在平常,肯定要被这些人围抱着挪不动腿,非得讨到银钱吃的不可。
别说这身上本就没有,可就算有,也是给不完的,那么多人呢……
想到这里,沈叶对李岑郑重其事地说:“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站在旁边,他们不敢靠近,不然我现在已经寸步难行了。”
李岑瞬间把直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虽说为了行事方便,免去节外生枝的风险,李水淼特地隐去了李岑是自己儿子的事实。但李岑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跟在父亲身边去这去那,早就混了个脸熟,这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李岑是刺史身边的红人。
两人一路走去,满目萧瑟,明明应是好好一个县城,如今却横生荒凉。
沈叶沉思不语,摇头道:“这样不行。”
李岑送去疑问的目光,沈叶语速变得有些快:“独靠别人的救济是不可以的,必须要自己有生存的能力。水渠挖了没有?从哪里可以接水过来?开春之前,能正常用水吗?我这几日夜观天象,估摸着今日的天气应该还是比较正常的——稳定在冰冻天。”
李岑说:“水渠我们的人在挖。你看看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了,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怎么还有力气去挖水渠?”
沈叶又摇了摇头:“力气是人使出来的,这些人就算苟且到了开春,播下了种,也很难活过这漫长的青黄不接的时期。君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岑有点懵了,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三涝三旱,新贪接后贪,这里的人除了等待赈灾粮,挨过这些日子,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两人都沉默着,沈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李岑也就默不作声。沈叶已经陷入到自己的思考中去,甚至已经到了家门口,他都没有注意。
“知秋兄,到了。”李岑出言提醒,但语气却好像有些奇怪。“咦——”
沈叶停步亦跟着抬头,只见门栏之上多了两块木头,上面刻着一些图案。沈叶和李岑看了半天,看明白了,那是大概是一片柳叶和一朵小花。
李岑噗嗤一笑:“挺有意思。”
沈叶在门口与李岑道别:“君山兄,今日多谢。”
“行,回见。”
李岑也不拖沓,把沈叶“护送”到家门口,甩手走了。
沈叶快步进门,见那破柴房里冒着烟,过去一看,果然见花知暖和白老在厨房里,一个烧柴,一个在搅锅里的粥。
花知暖觉得这是自己第一次见沈叶。之前在马车上的见面,仿佛是濒死之前生出来的如梦似幻境。今日醒来之时,她努力回想,都觉得那大概不是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情。
就算真的有神路过,怎么就正好路过自己身边。
可是如果不是,床上和房间里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小娘子,你醒啦?”
花知暖还在床上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时候,看到一个大白胡子老爷爷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哦……想起来了,那是赶马车的老伯……那,车里的那个人,也是真的存在的了?
花知暖一阵心悸,半晌没说话。
白不然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花知暖挤出一个笑容:“老伯,谢谢……”说着就要下床去。
白不然本想拦着,但又感觉不太好拦着,于是就说:“沈先生一早出去了,我们到柴房烧个火,煮碗粥喝?”
花知暖求之不得。她不好意思还躺在床上,可是下了床,身上衣服单薄,忽然身上就冷了。柴火,她已经好久没看见柴火了。
然后她在厨房里就看到了被劈成柴火的桌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白不然看花知暖认了出来,便道:“哈哈小娘子,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再去找柴火的,只好就地取材了。”
花知暖笑:“没事的。房间里不是有一张新桌子了吗?”
于是花知暖非常娴熟地生火,白不然就从存水的罐子里取水往里倒,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些麦子。
麦子还没吃完,李岑送来的米也就还没开。
火烧到一半,花知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这不就是梦中的琼浆玉露吗?她当时以为那是粥,原来不是,香气还是不一样的。
白不然说:“这麦子我们一般都是磨成面粉的,只是出门太急,而且我和沈先生都不会和面,倒不如直接麦子煮成粥,省事。”
花知暖好奇地看着锅里。
正是这时候,沈叶出现在了门口。花知暖眼里还有刚刚看向锅的好奇,还有些刚刚被锅里的热气蒸得的氤氲,花知暖觉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叶。
呆了。
她的喉咙一阵发干发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叶从门口走了进来,蹲下来看她:“你终于醒了。”
花知暖觉得他的眸子比灶里的火还要亮。她知道他在关心自己。
“嗯嗯。”花知暖很小声地点了点头。
“门外那个,是你刻的?”
“嗯嗯。”花知暖尝试去看那双明亮的眼睛,但很快又移开了,低头解释道:“叶,花。”
沈叶的名字是白不然告诉她的,其实她早就知道沈叶的名字了,就在马车上,不过可能是饥饿和寒冷的濒死折磨,加上后面昏迷了一次,她忘记了。白不然还告诉她,在她昏迷的这两天,都是沈叶在喂她。花知暖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她的脸就要涨红了。
“挺好。”沈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忙,又站起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