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枷锁》亚南里子

17、沉沦

　　凛然酒吧里，白洁坐在外场第三排的座位上，点了一杯玫瑰香，靠在椅背上，欣赏着台上李熙子的表演。这个猎物的歌声极具辨识度，能瞬间吸引捕猎者的眼光，只是这个猎物现在变了味，白洁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猎物了，想让他成为成功路上的一块铺路石，一个优质的合作者。
　　灯光闪烁，一首歌的副歌部分，躁动了在场人的心。李熙子在台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将话筒递给第一排的某个人，第一排的那个人又将话筒传给第二排的某个人——景七。
　　景七正和旁边的人耳语着什么，他面带笑容，似是和旁边的人相谈甚欢，接过话筒的时候，还面露惊色，仿佛这个话筒来得极其出其不意。
　　这是互动环节，今天李熙子高兴，百年难得一遇地来了个互动。
　　白洁打量着上台的人，他的眼底总带着笑意，处事不惊，温文尔雅的气质昭然若处，他淡定自如地走上台，将话筒放在话筒架上，等待着伴奏的到来。
　　黑框眼镜下深蓝色的眼睛像沉入蓝色大海的宝石，薄薄的下唇上镶刻着小小的钻石，耳朵尖有些发红，半敞着的西装下隐隐透出的肌肉线条，笔直的双腿在西裤的包裹下显得诱人，低沉的烟嗓一出，白洁瞬间迷了眼。她品了一口玫瑰香，下一个猎物就在眼前。
　　白洁一边听歌，一边尝着玫瑰香，这一定是一个优质猎物，和他玩游戏一定很有趣，毕竟但从背影来看就很有趣。
　　台上的人在一首歌完的刹那，像是锁定了目标般直视白洁的双眼，白洁没有躲，她高举玫瑰香，和台上的人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互动。在凛然酒吧，大家都心照不宣，猎物到手了。
　　一个电话打断了白洁捕猎的过程，江时染通知白洁，新戏需要补拍镜头，进度很赶，男主的行程安排只能将补拍的时间放在明天，补拍的内容多且时间紧，江时染将剧本发给白洁时，白洁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她看了眼台上的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什么事都可以之后做，什么人都不是唯一的，事业上，她不能掉以轻心，这个猎物，不要也罢。
　　景七坐在酒吧外的楼梯上，抬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星星，他有些恍惚。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对面的便利店，他点了份关东煮，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说激动是真的，说失望也是真的。
　　年轻人没经历过爱情，只是一份可能性都能让人慌了神。
　　白洁已经被公司定为待爆小花，在拥有绝对资源之前，她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境，现在狗仔消息灵通，偷拍手段五花八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能强加给任何一个人，公司告诉白洁要小心些，白洁便小心些，她不再进入凛然酒吧，也没有必要进入凛然酒吧。
　　一旦自己爆了，那资源就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到时候，最需要做的，就是擦亮眼睛。
　　和李熙子的合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白洁一方面做了李熙子专辑主打歌MV的女主，另一方面和他合唱了专辑里的一首歌。
　　白洁让江时染通知宣传组，将一切准备宣传做到位，同时，她用自己的私人基金，给了李熙子较为充足的资金预备。
　　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李熙子的专辑准备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后期打磨，以及等着白洁的戏播出，红了之后，借白洁的热度，将专辑炒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白洁也跟着李熙子学了些唱歌的方法，有天赋的人学什么都快。
　　在熊飞的带领下，白洁参加了不少酒局，也因此接到了不少新戏的剧本，但大多是很平淡的角色，离艺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白洁将心静下来，放下了所有杂七杂八的琐事，认真准备着自己的艺考。
　　北城电影学院，她非去不可。
　　——
　　月牙形状的月亮高挂在空中，层层乌云将其遮住了大半，灰暗的夜晚在小半边月光的映射下异常幽静。
　　今年北城的冬天格外冷，白洁脑子有些不太清醒，她披上毛毯坐在阳台上，腿上摊着一本书，书的封面上一只黑色的风筝在火红的天空中肆意飘扬，一根线紧紧地拽着风筝，细长的线随着风筝迎风而动。
　　白洁望向天空，零星几颗星星伫立在黑暗的空间里，最左边那颗闪耀得独树一帜。
　　江时染拉开玻璃门，端着一杯热水走进白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不管那意味着什么，让我们勇敢地去追。”
　　吹来的风有些刺骨，江时染端着的杯子里的热气在一瞬间熄了火，她冷地一哆嗦，没听清白洁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只是感觉她坐在阳台上的样子有些陌生。
　　江时染顺嘴问了句：“什么？”
　　“你有以后想要做的事情吗？”
　　江时染熟练地坐在白洁身侧的凳子上：“有啊，小的时候家里情况挺好的，爸妈对我没什么硬性要求，我记得我看到过一部电视剧，里面有个空姐长得可好看了，我就想着以后去当空姐，但是梦想始终是梦想，现实世界里稍有偏差，那就注定只能是年少时期热烈的追求。”
　　白洁想起了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江时染，她不忍心地摸了摸江时染的头。
　　江时染擅长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她没有说家里经历了什么事情，也没有说为什么会放弃这个梦想，只是平淡而温存地看着白洁，但那一瞬间，白洁觉得，现在孤身一人的江时染一定很痛苦。
　　“我以后出名了，能选剧本了，我接个这种题材的剧，让你过把瘾怎么样？”
　　“那我得提前谢谢我白姐。”
　　白洁接过江时染端来的水，看着她的眼睛，转移了个话题，轻声问了句：“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江时染看着白洁的眼睛，她看不透白洁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白洁的眼里雾蒙蒙的，也许这就是迷茫。
　　“肯定能考上，如果你都考不上，那一定有内幕。”
　　白洁吹了下杯子里的热水，抿了下最上层的水，她爽朗地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我能。”
　　——
　　静谧的训练室里，景七盘腿坐在地上，墙上的镜子复刻着一模一样的影子，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地冒出来，顺着眼角滴向地面，景七眨了下眼，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梁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几分文件，他低头看了眼盘腿坐在地上正盯着镜子里自己的人。
　　“被自己帅到了？”
　　景七甩甩头发，一条条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纹丝不动，景七用手将头发往后撩，汗水从头顶一路向下流，经过耳畔，脖颈，渗入衣间，景七感到身体一阵发凉，他站起身来，无所谓地回答：“说什么大实话。”
　　梁然看着他发间渗出的水：“要出去吹吹风吗？”
　　景七抖了抖流向衣间的汗水，头也不抬，开玩笑地问：“你有时间吗？”
　　梁然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文件合拢：“说什么废话。”
　　公路上偶尔有车辆划过，景七和梁然坐在长凳上，凳子旁边立着根电线杆子，顶上是一个照明灯，红色的光线划破黑暗，照亮了两人的半边脸。
　　景七抬头看向天空，他看着最左边闪烁的星星，神色间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瞳孔是深黑色的，夜晚的星星融合在瞳孔里，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亮眼，景七默然几秒，突然打破这瞬间的寂静：“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梁然迅速回复了信息，将手机揣进兜里：“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
　　景七笑出声来，收回看向天空的眼神，他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向两边翘起，无所谓地说：“你倒是信任我。”
　　“信任是一回事，实力也是一回事，而且我放个话，你觉得你不被录取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然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景七闭着眼睛享受着短暂的休息时光，他笑笑：“快接吧，这段时间把工作处理好，去见见该见的人，对了，要不要我帮你牵个线？”
　　梁然顿了一下，手不自觉地轻抖了一会，他接通电话，语音平静地说：“喂，你说，不行，成本太高，拒绝，看下一家。”
　　景七打趣地说道：“十五个字，果真短小精悍，人家玩命工作换来的方案，你一句话就打发了。”
　　梁然玩着手机：“我是个商人。”
　　——
　　北城电影学院门口，保安井然有序地站在两侧，中间排着四路队伍，清一色的漂亮小生，个个穿着长款羽绒服，静默地向前行进着。
　　微微阳光穿透地面，给冰冷的空气带来一丝温暖，可这聊胜于无。
　　站在队尾的白洁戴着帽子，双手插兜，随着队伍缓慢向前，参加考试的人相较于去年更多了，天刚微微冒出白光就有人等在门口，寒冷的天气给冻住了来人的身体，等待显得格外漫长，在等待的途中也慢慢耗尽了人的气血。
　　白气从说话的人口中吐出，站在校园大门口的女人喊了声：“进25人，第三排的，走。”
　　队伍再起向前进了几步，白洁抬起头，看到队伍前面的人少了些许，她没有多少触动，这已经是第几批进去的，她不知道，只知道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考场的暖气并不是很足，白洁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拿过一个年轻漂亮女孩递过来的标签——17号，贴在了身前。
　　女孩打量了白洁一番，她悄悄多塞给了白洁一点东西。白洁感觉手心里的硬物有些膈手，她轻轻捏了一下，是一个纸团。
　　睫毛随着白洁眼睛的轻微抖动而上下摆动着，女孩盯着白洁的脸，愣了神。
　　接过东西，白洁将其放入兜里，动作流畅，表情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坐在白洁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碰白洁，白洁向旁边看去。
　　“要不要去上个厕所？”
　　旁边说话的女生声音细细的，她长的很普通，一眼望去，会自动消散在人群中。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白洁想。
　　“不去。”
　　白洁冷冷地回答，她不靠这些东西，她靠的是实力。
　　旁边的女生无声地将手伸进白洁的衣兜里：“我没有衣兜，借我暖暖手。”
　　她将白洁手心里将东西拿了过去，在手指触碰到手心的那一刻，白洁没有丝毫犹豫，很丝滑地将手指松开，纸团毫无疑问地被旁边的人拿走。
　　白洁靠上墙，毫无表情地看着旁边的女孩进入厕所的身影。
　　“贺江南，你好。”
　　刚才给自己东西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她坐在离去人的位置上，双手抱臂，直勾勾地看着白洁。
　　“你好。”
　　白洁不想多说一句话，她眼神都没有多动一毫米。
　　贺江南轻声笑了下，她有些无奈地说：“电影学院的规矩，考生必须全部素颜，化妆没有？”
　　白洁愣了愣：“什么？”
　　贺江南温声说：“我是马老师的学生，今天在这里组织的负责人，按要求，我得给你卸个妆。”
　　白洁表情稍作柔和：“你来吧。”
　　贺江南突然哑了声。白洁不明所以，侧头看了眼贺江南：“不来吗？”
　　“来来来。”
　　说着便从卸妆盒里拿出卸妆湿巾给白洁卸起了妆。
　　贺江南一边擦一边说：“看出来了，你没化妆。”
　　“嗯？”
　　“要我说这么直白吗？你可以不要我给你卸的，即使……”
　　她的话没说完，白洁也意识到了什么，看来，这次考试，梁然下了点功夫。
　　“嗯，”她停顿了一小会，“白洁。”
　　话语间，一只纯白色球鞋从白洁身前划过，白洁没看清来人，只感觉眼前人的身形很熟悉。
　　——
　　白洁坐在教室的中间位置，她的四周围满了人，大家都在等待审判的到来。四周的墙壁雪白，没有任何装饰物，讲台黑板上劲瘦的字体莫名地让人震颤——第一考场。
　　监考老师整齐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白洁冷眼看着前排的人，没有一点情绪。诺大的教室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准备自己的考试内容，他们一言不发，原本热闹的地方一瞬间陷入死寂。
　　坐在中间的监考教师拿起手中的麦克风，温柔的男声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欢迎大家参加北城电影学院初试，很高兴大家能选择本校，希望大家能发挥自己的优势，以最饱满的状态获取理想的分数。”
　　“下面有请1号考生——景七。”
　　景七站上去时，渐渐有人抬眸，他们的目光被上台的人吸引。白洁不自觉地也被他吸引，她能感觉到，大多数人抬眸，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上台的人，而是因为他独特的气质。他很从容，很自信，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场，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高傲。
　　监考教师放下话筒时，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大家好，我是一号考生，景七，接下来是我的台词表演，请监考老师评价。”
　　景七念了一首诗，正如他的气质一样，似有一股从容的拼劲。那是顾城的《一代人》。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量，他似乎在泥土里挣扎，似乎在黑暗中摸索，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获得重生，他不断地奔跑，他想要寻找光明，在落魄的环境中撕心裂肺地喊叫，他在打破自己，而光明就在前方！
　　诗歌结束的一刹那，白洁对上了景七的双眼，他们视线交汇，无声地停留了3秒，也许是5秒，白洁不记得了，她只知道，眼前人是自己想成为的人。
　　掌声雷动。
　　白洁垂下视线，那一刻，她受到了影响，接下来的表演内容，她不能再听了。
　　景七的表演完毕，他向白洁那看了好几眼，迎接他的只有低垂的脑袋。
　　坐在中间的监考教师，拿起话筒，他的声音仍然很温柔，他问景七：“你还报考了其他学校吗？”
　　景七回答：“北城戏剧学院。”
　　监考教师继续问：“我要听实话。北城电影学院和北城戏剧学院你会选哪个。”
　　一字之差，决定了景七的命运。在这个资源决定命运的圈子，不能说谎，尤其是景七这种没有背景的人。
　　景七不疾不徐地说：“北城电影学院。”
　　监考老师松了口气，突然之间，他变得严肃起来：“景七同学，你的综合素质都很高，无论是从外形方面，还是从专业性方面，都很符合现在大众对于艺人的要求。首先，你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在经过专业训练之后，是能够承担起荧幕上和荧幕下的表演，其次，你的爆发力很强，对于饰演角色的契合度很完美，你能够不用技巧就理解人物的感情，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演出来。但是，我们仍然能看出你在饰演角色时，带上了自己的主观情感，你剥离不了人物，进戏容易，出戏却很难，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不知道景七听进去了多少，但在场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台上人的心不在焉，当然，老师也能感受到。
　　坐在监考老师旁边的女老师拿过麦克风，和蔼地提醒了台上的人一句：“景七。”
　　景七抬起眼，将游离的视线从望向中间监考老师那移向了旁边的女老师，他微微一笑：“老师，我在听。”然后将视线重新移回去：“谢谢老师的夸奖，我尽量做到不过多地陷入角色。”
　　“好，下一位。”
　　几位监考老师将写好的评分搞交给旁边的助管。一名又一名考生上台，白洁看着这些人上台又下台，脸上的表情很淡。
　　监考老师突然之间变得尖锐，提出了很多让上台的考生回答不了的问题，抗压能力弱的当场红了双眼。
　　所以，这到底是考试，还是大型批斗现场。很多人心里也在打鼓，自己到底能否被选上。最后都会以，算了，再看看别的学校吧结束。
　　白洁闭着双眼，她需要养精蓄锐一会。
　　“下面请14号考生上台——张楠。”
　　“各位老师好，我是张楠，接下来是我的台词表演，还请批评指正。”
　　这声音。
　　白洁缓缓睁开眼睛，她盯向讲台，这一瞬间，她不脸盲了，她认出了台上的人，就是刚才从她手中拿过纸条的人。
　　表演结束，考场陷入了沉默。
　　监考教师低着头，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没有一人点评。直到有人从讲台侧边走上来，提醒各位老师需要点评时，坐在最右边的老师才拿起话筒，准备点评。
　　那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师，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均匀排列着，抿着的双唇，透出一股严肃而庄重的神情。应该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浑厚的声音在教室响起，大家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前面其他的监考老师都发言了，就这位老师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过一次点评。
　　“张楠？你是哪个地方的人？”
　　张楠有些被吓着了，她拿起话筒，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西城洋县。”
　　点评的老师左手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许久，才提起声线，重复了她的回答：“西城洋县？”
　　张楠也不知道监考老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还带着一种不可思议需要确定的语气。
　　“对，西城洋县，我从小就生活在那个地方，我小学读的是洋县贵族小学，初中……”
　　“好了，我知道了。”监考老师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年龄感的声音始终给人以压迫感，“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咬字不是很清晰，这是一点，你的表演热情我们感受到了，但是表演痕迹有些重，这是其二，其他的都还算中规中矩，希望你下来可以好好提升自己。”
　　语言很委婉，语气很严肃。
　　“对了，欢迎报考北城电影学院，祝你接下来生活愉快，我的点评结束了，有请下一位。”
　　至此之后，这位老师再也没发过言，无论台上的人表演精彩与否，他的表情依然严肃，他的手指依旧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