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
-
容歙好好休息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操心,吃了就睡,睡醒又吃,脸色终于恢复些许,没那么吓人了。
只是还不能动,一动就腹痛,还会落红。邓大夫寸步不离地守到傍晚,一口气还没松完全,守卫来报,右相来了。
我爹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容歙压根起不了身,这不是欺负人么。
我识趣地准备离开,容歙却拉住我的手,虚弱道:“不必走,留下来陪我。”
我为难地看了眼门口,我爹快到了,我可不想被他骂。
“王爷,这不合规矩。我还是避一避吧,去给你准备晚饭。”
“我累得很,没有胃口。”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看着确实十分辛苦,我便也不便再走,垂下眼睛守在床边,不敢去看即将进门的老爹。
“听闻殿下偶感风寒,老臣特来看望。”老爹依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行了个礼便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锐利而冰冷。
他还从未这样看过我,他从来只这样远远地看容歙及其党羽。
如今在他眼中,我也是容歙的人了。
思及此,我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尽管阴差阳错,我还是成了季家的叛徒。
“只是小恙,劳国老记挂。国老请坐。”
老爹在一旁坐下,目光依然落在我身上,意味不言自明,是逐客令。
但容歙不让我走,我实在进退两难。
“这是我的贴身侍女,我身子不便,需要她照顾,还请国老见谅。”
老头哈哈两声,眼中却全无笑意:“殿下说笑了——只是有些事,是否不便让他人知晓?”
“她不是旁人,国老但说无妨。”
我看见老爹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与此同时,我的心也微微一颤。
他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明明我刚被验证为细作。
“既然是殿下的人,那老臣也就直说了。听闻殿下被人当街行刺,可是与那边有关?”
容歙笑了笑,眼神也锐利起来,“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国老或许不知,昨夜本王府中进了贼,还是两拨。”
我爹眼神一凛,皱眉道:“是谁家的?”
“那就要问问国老的调查结果了。”
我逐渐觉出不对来。按我二十多年的了解,我爹和容歙一直是不对付的,可今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哑迷,倒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竟十分亲密无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爹神秘一笑,“吏部尚书温熙亲自查的卷宗,查出不少东西。只是符合王爷条件的倒是不多,多在外家之中,你我二家也有几位,恐怕事情了结之后我们各自还是要整肃风纪。”
容歙道:“那是自然。”
我爹递上了一本簿子,簿子上附着一张纸片,是几个官员的名字。
“王爷过目。”
容歙撑起些身子接过簿子,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这个人。”他点了点纸页,“再查查。”
老爹看了一眼,又露出狡猾的笑容来,“看来殿下与老臣所想一致。他家里最近支出了大笔款项,还纳了两房小妾,不可谓不可疑呀……”
容歙勾了勾唇角,手指轻点纸页沉思片刻,道:“国老要不要去见见几位刺客?兴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老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殿下可别忘了,你我是暂时联手,老臣可不想被有心人做文章。还请殿下切莫算计到老臣头上。”
容歙也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一时间屋内硝烟四起。我悬着一颗心想着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忽有侍卫来报,左相窦岳和吏部侍郎郭淮一起来了。
一瞬间风停雨歇,硝烟四散,两头狐狸又相视一笑,容歙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老爹道:“老臣可要避一避?”
容歙玩味地笑了笑,“国老难道不想亲眼见见这场好戏吗?”
老爹便悠然自得地继续坐着,喝了口快凉的茶。
“玉鸾,上茶。”
我沏了茶端上桌,窦岳和郭淮落座,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一个个都不动声色,叫人捉摸不透。
窦岳开口:“臣听闻殿下身子抱恙,特来探望。不知殿下玉体可还安康?”
容歙:“劳左相记挂,本王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已快好了。”
窦岳:“如此,臣便放心了。王爷贵为摄政王,身子若是有什么损伤,可是朝廷的损失,大周的损失。所幸天怜大周,王爷一切安好,真是臣民之幸!”
我看到老爹的眼角在抽搐。
容歙像是没听出僭越似的客套道:“左相言重了。本王不过是多了个名头,说起摄政,两位国老不也摄政辅国,功在社稷么?国老可要保重身体,可别像本王似的,三天两头告假养病。大周可还要靠两位国老。”
窦岳皮笑肉不笑道:“老臣惶恐。”
几番虚礼下来,老爹就有些坐不住,目光一转落在郭淮身上,状似客气地问:“郭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殿下?不该在家里陪新夫人吗?”
郭淮当即冷汗直冒,僵着脸强笑:“国老说笑了……不过是纳了个丫鬟……”
容歙在一旁帮腔:“听闻郭大人素来节俭,如今怎么突然爱起美人来了?可是夫人舍得了?还是家里有了新的进账?”
郭淮笑不出来了,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容歙,像是要看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殿下说笑了……哪里有新的进账……不过是贱内怜我少子,故而娶两房来开枝散叶的……”
“原来是这样。”可容歙脸上分明写着嘲讽。
“对了,本王有个笑话说与你们听。前天夜里本王府中来了位不速之客,贼眉鼠目的,说是来投毒,被本王抓了个正着。昨天夜里又来了几位客人,舞刀弄剑的,说是来刺杀本王。本王府里虽说景致不错,倒也不必这样前仆后继。郭大人,你说是不是?”
郭淮脸色惨白,汗大如豆,强笑道:“王爷……王爷说笑了……”
老爹又帮腔:“郭大人你为何如此紧张?”
“我……”
窦岳想是听出了什么,开始打圆场:“郭大人想必是胆小,听到有人对殿下下手,故而有些惊慌。”又厉声道:“还不出去!丢人现眼。”这口气,好像郭淮只是他下/贱的奴才。
“玉鸾,送送郭大人。”容歙看了我一眼,我会意点头,领着郭淮出了门。
眼见离屋子远了,郭淮战战兢兢地要溜,尹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揪住他的衣领就把人拖进了小黑屋。
“就是他吗?”尹光怒目圆睁。
“是不是主谋不知道,不过应该脱不了干系。你看着他,我得回去照顾王爷。”我辞别尹光,再进屋时三个老狐狸看似已经谈完了,一个个都在假笑。
容歙看着脸色不好,但有别人在场,我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只能等他自己开口。
“春花江的事就有劳左相了。”他说完这句话,老爹和窦岳双双起身,拜别容歙转身离去。
“王爷,郭大人说先走了。”我这声不大不小,恰好能让窦岳听见。容歙嗯了一声,眼睫微抬看向窦岳,轻轻笑了笑,“他确实胆小得很。”
*
我没能去送送我爹,容歙肚子又疼起来了。应付客人时他一直忍着,客人一走就有些忍不住,歪在床上深深浅浅地喘气。
邓大夫及时送来了安胎药,喝下去却也不见好,虽说没有落红,可止不住疼,没一会儿他身上就出了层薄汗。
“这可怎么办呐?”我捂着他发/硬的肚腹无计可施,邓大夫连叹了好几口气,就听容歙含着痛意勉强道:“沁儿……你把郭淮……交给……季大人……嗯……告诉他……牢里的人……随他处置……”
我才知道老爹根本没走。他们这是唱双簧呢。
“传完话马上回来……我还有事……要你做……”
我飞奔出去见到了等在偏房的老爹,他依然精神矍铄,可瞧着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眼里冷冷的,看着吓人。
“国老……”我还从未这样叫过他,第一次喊竟有些想落泪,“王爷说郭大人和牢里的人都交给你了。郭大人在西苑,尹光会带你去见牢里的人。”
老爹鹰一样的眼神冷冷地审视着我,忽然又莫名放软了语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惊,“玉鸾。”
“玉鸾……你回去吧,告诉殿下,我会好好替他收尾的。”
我却不忍离开。这是我爹呀,他已经这么老了,我是他的老来子,他那么疼我,可我却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多么不孝。
“国老……我送你去吧……”我想多陪陪他,哪怕多走几步路,也想陪在他身边。
容歙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又有多喜欢他?能抵得上我爹吗?他肚子里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对他也没那么执着,可我爹就是我爹,从我出生开始,一直到我死去,他护着我,疼着我,纵着我,这是多少个容歙都不能比的。
老天爷,就让我多陪陪他吧,不要让我想起容歙,让我安心地陪他走一段路,默默尽一尽无人知晓的孝心吧。
老爹沉默地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我雀跃地走到前面引路,故意走得慢一些,他也不催,随我怎么絮叨,路至中途忽然道:“你很像我的女儿。”
我脚步一顿,眼眶发烫。
“她走路也爱蹦,人前循规蹈矩的,在家里就无法无天,要不是没教她武功,恐怕天天都要上房揭瓦。”他叹了口气,神色哀伤而凝重,“可她已经走了。”
我的心痛得像要碎掉,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喊他一声爹,却又攥紧了手不敢开口。我不是季溪深了,我不是他的女儿了……我必须记住这一点。
“国老节哀……我们快去找郭大人吧。”我加快了脚步,把他送到西苑就逃了出去,躲在墙后偷偷看着他。
他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神色又恢复了冷肃,带着被捆的郭淮前往地牢,没有看见我。
我偷偷跟了他半路,直到实在不再顺路才回去。容歙可能会发怒,可我真的顾不得了。
推开门时心思还飘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却立即将我的魂唤了回来。
不知是害喜还是疼的,容歙趴在床边力竭地呕吐,情状之狼狈前所未有。
我又为他感到心疼。
“王爷,你怎么了?”我扑上去扶住他,他便虚脱地伏在我怀里,嗓音嘶哑:“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拧着眉痛苦地喘息,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探入里衣,用力压在他冰凉的腹部,身子才算松弛了一些。
怕他压坏孩子,我微微挣了挣抗衡着他的力道,闷闷道:“我送季大人去了西苑……对不起王爷,我来晚了……”
他竟没有怪我,摇头道:“无妨……沁儿,我难受得很……你别动,让我歇一歇……”
我便不敢再动,任由他趴在腿上,虚弱地挨过这一阵折磨。
*
容歙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肚子依然疼着,疼得厉害了就在睡梦中皱起眉,发出清醒时绝不会显露的撒娇似的呻/吟。
“王爷,孩子没事,你安心睡吧。”邓大夫在他耳边低语,我暖着他的肚子趴在床边,心里想着我的爹娘。
我好想去看看他们,再抱一抱我娘,亲一亲刚满八岁的小侄女,还有我的三个嫂子……她们都对我那样好,我好舍不得她们。
容歙安静下来,我又抬头去看他。
这是我喜欢的人,可我不能喜欢他,所以我不要喜欢他了。以后就做一个安分的侍女,等到了年岁请他把我嫁给谁,然后去家里找个差事,就当替季溪深尽孝……
胡思乱想许久,我趴在床边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光大亮,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没吃晚饭,怪不得这么饿。
容歙没醒,想是真的累坏了。我蹑手蹑脚钻出去找吃的,吃饱喝足后回房一看,人还是没醒。
他这一觉睡了近十个时辰,睁眼吃了些流食喝了点水又恹恹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弱地起起伏伏,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天,每天有精神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也就是和我开开玩笑看看书,一本折子都没翻。
邓大夫很欣慰,嘱咐我好好照顾他,便回家睡了个安稳觉。
第四天容歙终于好了许多,能靠着床头坐起来,肚子疼得也没那么厉害了,我放下半颗心,请他允许我回房睡个好觉。
他欣然应允。
步子还没跨出两步,他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我:“沁儿,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脚步一顿,撒谎否认:“没有啊。王爷怎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总觉得你在躲着我,许是我想多了吧。”
我含糊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回屋里,盖上被子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