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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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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不饶人,此前又有诸多磋磨,容歙的身子大不如前,这一胎恢复得尤其缓慢。
年轻时生完五六日就不再见红,如今快十日才干净。师父和邓大夫日夜防着血崩,防了近半个月,见没有反复才放下心。
产后宫缩也比生昭儿时长久难受,疼了十多天,每次疼起来都冒虚汗,蜷在床上动弹不得。
“和小产一样疼。”他委屈地跟我诉苦,可我却无能无力。
生完双生子后一个月,他依然虚弱疲倦,强撑着下床散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累得头晕目眩,更遑论亲自喂养。
府里请了两位乳父,一大家子轮流照顾两个小的,欢儿已经依赖上邓大夫,便辛苦他多照顾欢儿一些。
昭儿担心父亲,这些日子都没有去学堂,日日陪在床边抹眼泪,早上问爹要吃什么,中午问爹还疼不疼,晚上哭着说自己不要弟弟妹妹了,爹你别生了,我害怕。
容歙哭笑不得,摸着孩子的后脑勺保证:“爹不生了,有你们爹就心满意足了。”
昭儿便噔噔噔地跑去逗弟弟妹妹,留我和容歙单独待着。
说来我也挺对不起两个孩子的,出生这么久也不曾全心全意照顾过,一心扑在容歙身上。想当初昭儿出生时,我可是又当爹又当妈照顾了好一阵,希望今后他们长大了不会觉得我厚此薄彼。
“我今天好多了。”容歙拉着我的手覆在已然瘪下去的肚皮上,“是不是没那么冷了?”
我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同,但他说好多了,那就好多了吧。
“那我也再给你捂捂。”
他低笑,胸腔微微震动,声音柔和动听:“这些日子总是迷迷糊糊的,孩子出生这么久也没有给他们取名字。你这个做娘的也不上心,唉……”
我心虚地笑:“是我的失职。”
“我拟了几个字,你选选吧,权当你起的。”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上头整整齐齐地排了好些字。
第一行是日字辈的,显然是儿子的名字。
景,晗,旸,晟,昱
第二行是玉字辈的,是女儿的名字。
瑶,瑛,琋,瑧……湘?
我噗地笑了出来,“看来女儿的名字你已经定下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目光灼灼,满眼期待:“你说好不好?”
湘,湘水。屈原曾作湘君与湘夫人,文辞优美,情意缠绵,只是……
“湘君和湘夫人都没有等到对方,寓意不好吧?”我打趣他。
他果然恼了,辩驳道:“他们之间情意深重,等到对方只是时间问题。正如你我之间,错过的许多年里有爱有怨,最后还不是相守终生。”
他气得脸色发红,捂着肚子躺下去不理我了。
“容念,容欢,容湘,我们家三个女儿,没一个从玉的。”
“从那玉干什么?从玉是容昀的事。”他没好气道。
“是是是。”我不逗他了,“那儿子的名字真是让我选了吧?某人没有内定了吧?”
“没有。”
我便又把这些字看了一遍。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我一直很喜欢范文正公的这句。”我摩挲着“景”字,脑海里都是岳阳楼春日的明媚阳光。如今又恰逢春日,取个“景”字,既合时宜,又托情思。
一抬头,容歙已经撑起身子,正含笑看着我,一脸“我就知道”的笃定。
变脸可真够快的。
*
家里有五个孩子,除去稍大一些的昭儿,另外四个年岁差得很近,闹起来一个带一个,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小时候但凡有一个哭,另外三个也必然哭得震天响,大了一些会走了,一个跑起来另外三个必然要跟随,一个摔跤另外三个也非要有样学样坐在地上玩泥巴,让我们很是头痛了两年。
好不容易熬到四个孩子懂事一些,又开始争夺玩具,逼得我们每每得了什么精巧玩意儿,都要费尽心思弄来四份,否则家里不得安生。
容湘容景五岁时,容歙迫不及待把所有孩子都丢进了学堂,拉着我一抽马臀奔向子虚观。
当年容歙身子大好之后,师父就离开了王府,他说府里吵得很,他还是喜欢自己的狗窝,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半年后,他又来了一封信,说观里也无聊至极,他又要出发去云游了,让我们不用惦记。
师父离家之后,我和容歙每个月都会回观里住一天,不让狗窝落了尘土,四五年来,小观依然和师父离开时一样干净整洁——除了锅被我烧破过一只。
“多住几天吧,真是一天都忍不了了。”容歙躺在窄小的床上闭目养神,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又痛苦起来。
“糟了,书房忘了锁。”
“……”真是不幸,他的笔墨纸砚都要不保了。
“希望邓大夫能记得锁门。”
我看悬。
抛开一切俗务,我们相拥着睡了漫长的一夜,再次醒来时,窗外虫鸣鸟啼,阳光如碎金,风掠过树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浪般动听。
“想去泛舟。”
下山,寻水,租船。坐在竹筏上,碧绿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我们不再年轻的面庞,岸边飘来的桃花瓣落在眉心,漾起细微的波纹,很快又恢复如镜。
容歙长臂一伸将我带倒,我拽过他的胳膊当枕头,望着碧青的天空放空。
他也没有说话。
竹筏缓慢地随波逐流,余光瞥见湖中倒影,恰如那句诗——天光云影共徘徊。
便想起许多年前和师父一起远游,也是在这样的湖面上,也是这样安静地躺着,因为内心凄苦,作了一首凄苦的诗——
浩渺烟波里,轻舟一叶开。
水清何澹澹,孤影意自怜。
无风愿起浪,携女上霄汉。
霄汉人间月,与君共影还。
如今也是如愿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