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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我做了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

      或许更确切地说,成了离魂各处游荡。

      我苏醒在一片漆黑里,动了动身子,发觉有些阻力,但并不大,稍一挣扎就能挣脱出来。

      我在黑暗里坐起身,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发现身上渐渐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照亮了极小的一块范围。依靠这一层柔和的光晕,我摸清了周围的环境——狭窄,幽暗,封闭,竟然是一口棺。

      我挣脱出的躯壳,是一副化成白骨的骨骸。骨骸上套着盛装大殓之服,手腕上带着一只通透的玉镯——那是母亲送我的及笄贺礼。

      原来我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但因为身躯已经彻底腐烂,已经无法困住三魂七魄,只能任由我飘荡着离开。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了,这想必是最后一次,再过不久,就会有阴司来勾我的魂,带我离开尘世。

      不是不怕的,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魂魄无法触及任何东西,可我还是伸出手,留恋地抚过自己的眉眼——现在已经变成森然的颅骨了。

      “季溪深,你真是个蠢货。”魂魄没有眼泪,我想哭却无法哭泣,看着自己的骸骨良久,依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再次死亡。

      那些活着的、被我抛下的人,该怎么办呢……

      我从墓中飘荡出去,想去见见挂念的人,却发现还是白天,太阳正烈,无法远行,只能等到天黑,紧赶慢赶地飘到王府。

      容歙靠坐在床头,眉眼倦怠,面容苍白,神色带着浓烈的哀伤,看着手中一双小小的鞋。

      这是念念生前的小鞋。

      “滴答。”

      或许是变成了鬼,听力特别好。容歙的眼泪滴落在被子上,几乎没有声息,可听在我耳中,却清晰如雨打芭蕉。

      我的心猛地揪紧,喘不过气来——虽然鬼并不需要喘气。

      我想抱抱他,可魂魄一次次从他身体里穿过,他对我的存在一无所觉。

      我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眼睁睁看着他难过,什么都做不了。

      尹光敲了敲门,容歙忙拭去泪痕,低声应道:“进来吧。”

      尹光进屋,欲言又止。容歙收起小鞋抬眸看他:“说吧,什么事。”

      “宫里传来消息,王妃受了点伤,短期内不能回王府了。”

      容歙身子一僵,沉声问:“什么伤说了吗?”

      “说是摔了一跤,腿脚伤了,需要静养一段日子。有老爷子在,应该不会有大碍。”

      容歙舒了口气,“嗯”了一声:“知道了。”

      尹光退了出去,我跟了他一段路,见他神色并无异常,方确定师父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不知道也好,最好一辈子都别知道。就让师父找个由头说我走了,反正他也是想我离开的。

      我陪了他一夜,他几乎整夜未眠,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趁着天光昏暗,阴司的鬼差也还没有来,我又急匆匆回了家。

      昭儿又被送到了外祖家,爹娘对他视若珍宝,我到家时他还睡得很沉,怀里抱着容歙送的绒兔,身旁还有爹娘给的各色玩具。丫鬟小厮们在外间打盹,隐隐有要醒的迹象,不过她们看不见我,我也不用躲避。

      昭儿被关在宫里几个月瘦了一圈,这几天才养回来一些。我心疼地抚上他的小脸,手又从他的脸颊穿了过去。

      微叹一口气,再去见爹娘。

      爹娘已经起了。

      容昀还在月子里,爹不用上朝,但大堆公务还要处理,每日依然早起。娘便也跟着起了。

      我又一次次徒劳地试图抱紧他们,可所有人都一无所觉。他们如常地吃饭做事,似乎已经将我忘了。

      这一念头一起,我立刻觉得自己可笑。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死了,自然不会伤心难过。

      “深深又被捉进宫去好几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娘忽然叹了口气,爹便道:“咱们这位陛下不通情理,深深也是命苦。早知道当初就该让深深带着王爷一起走,哪里还有这么多事!”

      两个人一起叹了口气,爹又道:“若是陛下真要强抢深深,我这条老命赔上也要让她离开。”

      娘道:“恐怕深深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死在宫里,也不让别人为难。她呀,和你一样倔脾气。”

      我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偷偷从身后把娘紧紧抱住。

      第二次了,我又抛下了他们。

      *

      游荡的第三天,我依然没见到鬼差,更没见过阎王爷。

      难道地府把我忘了?我成了孤魂野鬼?

      我决定回宫看看,或许容昀又在发什么疯,用了什么办法把我的魂魄困在了阳间。

      刚到宫门口,忽然头痛欲裂,眼前猛地发黑,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强烈的吸力,我踉踉跄跄地被扯着飘走,一阵天旋地转后,感到了濒死的疲惫。

      动不了了。

      有人在哭,很吵。

      是容昀。

      “不是说可以起死回生吗!都一天了!老师怎么还没醒!”

      有人哆哆嗦嗦道:“回陛下,医书记载,血蟾确实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可血蟾百年难遇,微臣……微臣……”一声闷哼,那人似乎挨了一脚,不吭声了。

      容昀实在太吵,我希望他能闭嘴,便用尽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希望他看在我还活着的份上,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一想到还能活,又欢喜起来。

      容昀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激动道:“老师!老师你醒了!”

      我没有力气回应他。

      容昀又哭起来:“对不起老师……你醒一醒……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关着你……你喜欢容歙也好,文如竞也罢……我都成全你们……”

      太吵了……我头疼得厉害,皱了皱眉——也不知这具身体皱了没有——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十天以后。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容昀,而是容歙。

      他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床边,如果不是眼位的红晕出卖,我真会以为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见我睁眼,他的瞳孔抖了抖,冷声道:“舍得醒了?”

      我说不出话,浑身也没有力气,只能定定地看着他,默默地流泪。

      我很想他。

      从他身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是我那不正经的师父。他笑盈盈地给我把完脉,对容歙道:“失血过多,身子还是很虚弱,不过性命没有大碍了。你去睡会儿吧,自己也没好透呢。”

      容歙默不作声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忽的身子一晃,晕倒在地。

      *

      师父告诉我,早在出事的第四天,容歙就察觉了异常,拖着病体入宫要人。

      容昀心虚,说漏了嘴,两个人差点拳脚相向。

      师父见瞒不住,便向容昀求情让容歙留了下来。他本就身子不好,又没日没夜守着,早已晕过两次。总算我醒了,他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容昀,他每天都来,叔侄二人也不说话,气氛整日剑拔弩张。

      一想到要见容昀,我的头又疼起来。

      但该来的躲不掉。

      容歙睡下后不久,容昀就匆匆跑来了。

      生产还不过一月,他的脸色依然浅淡,即便跑了几步,也掩盖不住憔悴。

      他跑到我身边,欲语泪先流。

      “老师……”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嘶哑:“陛下。”

      他惶急地看着我:“朕……我好害怕……怕你又丢下我……”

      “陛下……”我气若游丝,试图放大他的愧疚,“臣是不是差点死了?”

      他不说话,一个劲地流泪。

      “是我不好,我不该推你……”

      “陛下……臣想家了……”

      容昀眼圈更红,沉默良久,擦了擦眼角:“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我不会再……再让你为难……只要你活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怕他又反悔,努力抬起手来,勾出小指:“陛下,能和臣……再拉一次拉钩吗?”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三岁小儿的把戏,毫无威慑力,可在容昀心里,应该重过千金。

      他犹豫着伸出手,勾住了我的小指。

      “谢陛下成全。”

      容昀颓丧地摇了摇头,哽咽着道:“从前我总恨别人害你,也恨有些人口口声声爱你却又护不住你……我总是想,如果我有机会,一定把你护得好好的,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他的目光躲闪着从我伤口处掠过,似乎不敢面对,“可到头来我却差点亲手害死你……老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事到如今,追究故意不故意已经不重要了。我朝他笑了笑,道:“臣知道陛下不会想害我,只是一时失手……只是鬼门关又走一回,臣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后半生,只想和家人一起,活得长一些,久一些……陛下……”

      “我知道……我知道老师的意思……”他又擦了擦泪水,神色温柔起来,“朕是皇帝,一言九鼎。老师今后就和皇叔好好过日子,朕……朕再也不胡闹了……”说到最后,还是哽得厉害。

      心里闷闷的,不知是因为什么。不过总算可以离开了,今后和容昀一别两宽,终于能和容歙永远在一起了吧?

      他还在怨我呢,还得想办法哄一哄……

      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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