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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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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风寒,病程不长,五六天也就好全了。容昀天天遣人来问,我总推说还有点咳嗽,避了他十多天。
与此同时,我透出消息,此次我的高烧与贤妃有关,果然很快就收到了容昀严惩贤妃的消息。
贤妃以为我很在乎文如竞一事,自以为拿捏住了我的把柄,在容昀斥责时将此事添油加醋告发了出来。
容昀本就因我的病怪罪于她,又听扯出文如竞,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认为她恶意攀咬,总之将原本的抄书改成了禁足三个月。
发落完贤妃后,他才来敲我的门,说已经查明原委,把贤妃严惩了,希望我能看在他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不要再避着他。
我打开门,看见了容昀欣喜却憔悴的面容。
这十几天的政务都是容昀亲自过问,想必是累着了,眼下乌青很重。
“陛下,臣只是病未好全,并没有避着陛下。”
容昀什么都顺着我说:“朕知道老师不会避着朕……老师,看了这么多天折子,朕的肚子有些疼,老师回来帮朕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容昀放权给我开始,他就应该做好朝堂大洗牌的准备。如今朝野上下许多人事任命已经更改,他又不问政务多时,乍一上手必然难做。
虽然算计别人的感情很卑劣,但我还是赌了一把,赌容昀会因为对我的爱,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赌赢了。
“谨遵陛下旨意。”
容歙想要的盛世,我一直记得。他不能亲自下这盘棋,就让我来下。
*
权力真是可怕的东西,摄政的这些日子,我隐隐觉得自己变了,又说不出怎么个变法。每天看着窗外匆匆来去的流云,回想曾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觉得就是如此,一会儿又觉得丢了什么东西。
丢了什么东西呢……
想不起来,干脆不想。
已是金秋九月,天地间透着股萧索寒凉。
容昀已经有孕七月,肚子一日日越发饱满,行动也越来越当心。
也越来越粘着我了。
他枕着我的腿闭着眼浅笑,问我道:“老师,朕待你好吗?”
我违心道:“陛下待臣很好。”
他追问:“哪里好?”
“陛下待容昭好。”
“还有呢?”
“陛下为臣惩治了贤妃,主持了公道。”
“还有呢?”
“陛下赐臣荣华富贵。”
他睁开了眼睛,笑盈盈的,继续问:“还有呢?”
他到底想听什么?
我想了想,道:“陛下给了臣施展政治抱负的机会。”
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又问:“皇叔和朕,谁待你好?”
“……”我违心不下去了,“这不能比。”
他又阴沉下去:“为什么?”
“夫妻与君臣是不同的。”
他冷哼了一声,不满道:“这么多日子朝夕相处,在老师心里我们却依然是君臣,真是好狠的心。”
我没有回应他。
容昀被我的沉默激怒,正要发作,一位宫人着急忙慌跑来,在门口跪下大声惊慌道:“陛下!王妃!不好了!小世子落水了!”
我悚然一惊,急忙站起来奔出门,险些扭了容昀的脖子。
“孩子呢?!”
那宫人战战兢兢道:“太医正在救治……”
顾不上容昀笨拙的步伐,我大步跑了出去,把他丢在了身后。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
跑到寝宫时,庄斐扶着门站着,像是腿软,有些站不住,正懊恼地叹气,见我来了上前几步,似乎是要说话。
我顾不上问他,冲进屋子找我的昭儿。
昭儿浑身都湿透了,小脸煞白,躺在床上使劲咳嗽着,哭得满脸是泪。
身上还有一股池塘的臭味。
“娘亲!”他张开双臂,我忙把他按进怀里,吓得微微发抖。
“不怕了……娘来了,不怕了……”
他紧紧抱着我,大声地哭:“我要回家娘亲!我要回家!他们要杀我……”
那一刹那,我杀意陡生。
“是谁?”
是容昀吗?他害死了我的女儿,还要害死我的儿子吗?!
“是贤妃娘娘!她按住我的头,把我按进水里……我好害怕娘亲……”
贤妃?!为什么会是贤妃?!
我的心里忽然生出无限悔意。原来是我连累了我的儿子。
如果我知道贤妃如此狠毒,绝不会激怒她,给她报复的机会。
我该直接找个由头把她丢进冷宫,然后杀了她!
“对不起昭儿……是娘没有保护好你……”我后悔不迭,又庆幸孩子大难不死,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昭儿一边哭一边伸出自己的小手给我擦眼泪,哭得直打嗝还安慰我:“娘别哭,昭儿没事……昭儿没事了……”
我的昭儿……
我一定要保护好他。
*
御医说昭儿呛了水,又受了惊吓,恐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我谢过御医,等汤药的时间里问了问庄斐。
他后怕得直摇头,说下午昭儿学累了,要他陪着去御花园玩耍。这是昭儿寻常的习惯,我也知道,并不阻拦。
他们像往常一样去御花园玩,庄斐年纪大了跟不上,就在亭子里坐着等。伺候的宫人一半跟着庄斐,一半随昭儿去乱跑,跑着跑着,竟然跟丢了。
孩子跑去假山旁玩水,本就十分危险,又无人看护,就被贤妃抓住了机会,将孩子一把推进了水里。
为了阻止昭儿呼救,她竟丧心病狂地按住孩子头顶,将他深深压入水中。
庄斐等了片刻不见孩子回来,心里有些不安,便和宫人四处寻找,竟在假山旁看见了急匆匆逃离的贤妃。
她穿着宫女的衣裳,梳着宫女的发髻,如果不是庄斐眼神好,恐怕就会成全了她的栽赃嫁祸,由无辜的宫女替她枉死。
找到昭儿时,孩子的衣裳飘在水面上,身子已经沉了下去,挣扎的力气也显然用尽了。庄斐吓得要跳湖救人,所幸宫人中有人机敏,迅速跳下去将孩子拖了起来,又压胸口逼出呛进肺里的湖水,我的昭儿才捡回一条命。
我听得心惊胆战,恨意比怒火更烈,直想把贤妃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王妃,是我没有护好世子……是我的错呀!”庄斐老泪纵横,自责不已。
“庄大人,不是你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但是贤妃,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
容昀姗姗来迟时,我正准备抱着孩子去沐浴。天气凉了,落水不是小事,湿衣服穿在身上久了唯恐生病。宫人已经备好热水,我刚哄着孩子答应去沐浴,容昀就来了。
我只能先放下孩子,行礼。
容昀看上去很是不安,焦急地上前两步道:“老师,朕都调查清楚了,这件事朕不会就这样算了!朕已经下旨将贤妃贬为才女打入冷宫,她再也不会欺负老师和昭儿了!还有那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已经拖下去杖毙了!老师,今日之事与朕无关,老师切莫疑心朕……”
“谢陛下做主,臣并未疑心陛下。”我将孩子交给宫人,让他们带着去沐浴。和容昀的周旋不知道要多久,可不能耽误了孩子洗热水澡。
“老师还是在怪朕,对么?”他看上去很伤心。
“臣不敢。此事与陛下无关,都是贤妃嫉妒之心所致,臣不会迁怒陛下。”
容昀见我说得真心,刚松一口气,我又道:“只是出了这样的事,臣希望陛下能开恩,让昭儿回家修养。他还是个孩子,宫里的手段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容昀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老师还是要离开朕?”
“臣只是希望容昭可以回去,臣可以一直陪着陛下。”
容昀忽的冷笑了一声:“老师的算盘以为朕不知道吗?容昭回去,你就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会陪在朕身边!老师拿我当孩子哄,可朕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试图辩白:“不是陛下想的……”
“够了!老师一直怨恨朕不让御医救治容念,如今满宫的御医让老师用,老师想用多少用多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不必出宫另寻名医了。就当是朕的补偿。”说完袖袍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凉。
“王妃,世子不肯进浴桶,说害怕。”宫人怯怯来报,我便暂且放下这些糟心事,转进门去陪昭儿。
昭儿已经脱光了衣裳,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宫人身上,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进去!不要不要!”
我赶忙抱过来,捡了件外袍把孩子裹上,边走动边问:“昭儿为什么不想沐浴呀?洗个热水澡,就不会生病啦。”
昭儿冷静了一些,趴在我身上闷闷道:“我害怕……会淹死的……”
我哄他:“娘给你洗,娘保护你,娘牢牢抓住昭儿的胳膊,绝对不让我的宝贝掉下去,好不好?”
他想了想,继续摇头。
“那我们用热水擦一擦,把池塘里臭哄哄的味道擦掉。”
他又想了想,点点头。
我便抱着他坐在浴桶边,用打湿的帕子给他擦身子。
“脖子擦不到了,昭儿站到水里,娘给你擦擦干净好不好?”
他觑着水桶良久,似乎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天人交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娘保护我……”
“娘一定保护昭儿。”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水里,待他站稳才离远一些,双手拉着他的手助他维持平衡,宫人趁机快速给他洗了洗。
接着裹紧大浴巾,迅速抱到了床上。
床铺已经全部换新,又添了一床被子,昭儿钻在被子里笑,看起来已经淡忘了今日的危险。
“娘,我想爹了。”他蛄蛹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我的笑意一僵,又逼着自己扯起嘴角:“快了,还有两天就能回去了。”
“我还想妹妹……”
心口一痛,我的嘴角颤了颤,终于还是耷拉下来,泪水涌出眼眶,无声而汹涌。
昭儿很懂事,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念念。他这个年纪,已经懵懂地明白死亡是什么,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妹妹,也知道父母因为妹妹的去世伤心欲绝。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什么都不说。
可今天生死一线,或许是那一刹那的思念太过强烈,他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了念念。
念念是我的死穴,我紧紧抱住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