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松来好月》江南轻筝

57、第 57 章

　　容昀因病罢朝，国事堆积，许多事情转移到两位相国手上，但还有些事需要君主亲批。

　　他只能忍着不适靠坐在床头，听我给他念奏折。

　　只听了几本，脸就白了，头也疼起来。他痛苦地按着额头道：“老师，朕好难受……头好疼……肚子也疼……”

　　他的脸色不似作假，我合上奏折道：“陛下歇会儿吧。”

　　便有宫人上前，扶着他慢慢躺下。

　　容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唇色发白道：“老师能给朕按按头吗？真的很疼……”

　　我没有答应他：“陛下身子不适，臣去请皇后过来吧。”

　　他偏过头道：“不想见她。”

　　我劝道：“皇后是陛下的妻子。陛下腹中的孩子也是皇后的骨血，陛下也不能一直不见她，许多事还是要皇后来做，臣代为之，不成体统。”

　　他怒道：“这孩子是朕一个人的，与其他人无关。若非要牵扯别人，也只有老师你。”

　　越说越不像话，我搁下最后一本折子起身，不欲纠缠：“陛下既然非要说让臣难做的话，那臣只能退避自保了。”

　　“老师！”他急切出声挽留，“是朕说错话了！朕听老师的话，老师你别走！”

　　我轻轻叹了口气，“臣去请皇后，陛下不要任性。”

　　大约是病中脆弱，他对我百依百顺，我遣人去请皇后，他也不再反抗，

　　皇后对于容昀的邀请很是惊喜，进门时看得出十分急切，但毕竟出身名门，礼数依然周全：“臣妾见过陛下。”

　　容昀语气不善：“起来吧。”

　　她愣了愣，看向我时眼中有些许敌意，还有几分惊惧。

　　容昀成天叫我老师，宫中对此亦有些传闻，猜得也八九不离十，她会害怕也很正常。

　　“皇后娘娘，陛下身子不适，听闻娘娘有一双巧手，便想让娘娘揉揉额头，缓解头疼。”

　　她又错愕了一瞬，脸就红了。

　　“是。”

　　她端庄地在床头坐下，柔夷一般的双手捧起容昀的后脑枕在自己腿上，安安静静地按揉起来。

　　容昀很快就睡着了。

　　她不敢动，怕吵醒容昀，只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疑惑。

　　我冲她笑了笑，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她是个聪明人，希望能明白我的意思，今后不要和贤妃一样来为难我。

　　*

　　容昀尚在病中，东南却发了暴/动。朝廷群龙无首，左相不顾阻拦闯入容昀寝宫，跪在殿外一个时辰都不肯起，把容昀气得腹痛不止，急招太医前来，就发现落了红。

　　左相颤巍巍道：“陛下！东南暴民打砸了官邸，需要陛下处置……”

　　容昀已经痛得没精神说话，紧紧扯着我的衣袖道：“老师去告诉他……呃……让他和右相商议处置……别来烦朕！”

　　我将话转告出去，左相却狠狠瞪了我一眼，好像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爹就被群臣弹劾，说他的义女惑乱后宫，给他扣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

　　多可笑。容昀强抢臣妇的时候他们装死，参我的时候却义愤填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开始为难我那无辜的老爹了。

　　我将参父亲的折子一一念给容昀听，容昀捂着肚子问我：“老师想怎么做？”

　　我喂他喝了口汤，冷冷道：“父亲早已到了致仕之年，不如就让他远离这场纷争吧。”

　　容昀定定看了我半晌，忽然笑起来，问我：“老师是想做什么吗？”

　　显而易见。

　　“老师想做什么就去做，老师想做皇帝，朕也可以把皇位让给你。”

　　他又说疯话了。

　　不过我确实想做点什么。这个国家还有许多问题，从前容歙忙于制衡，来不及处理积弊，后来容昀耽于情爱，不想出手整治。如今有这个机会，我想挖一挖疮，流一流脓，才能让新肉生长，不被腐肉所累。

　　容昀察觉了我的意图，竟然就这么痛快地交出了皇权，让我代为处理国事，自己竟安心养胎去了。

　　*

　　我没做过皇帝，但陪着容歙做过摄政王，朝廷里的那些事，不敢说烂熟于心，也能说一句熟能生巧。

　　从哪里抓蛀虫，从哪里找才俊，如何明升暗降，如何权力制衡……人心最难算计，又最好算计，抓住每个人的弱点，所有人都可以为我所用。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那么冷漠无情。从前看容歙对别人手起刀落还觉得揪心，真轮到自己，竟然只想比他做得更狠。

　　“老师，你已经三天没有理朕了……”容昀扶着肚子走过来，满脸委屈地晃着我的手，“事情是做不完的，你先陪陪朕吧。”

　　我搁下朱笔，抬头看着他。

　　没有了政务的烦扰，他的脸色好了很多，肚子也一日日地膨隆起来。

　　“陛下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他眼眶一红，抚着身前圆隆道：“孩子踢朕，朕不舒服，想去御花园走走，老师陪朕去。”

　　“东南暴动刚刚镇压，臣还要……”

　　“他们重要还是朕重要？”

　　“……”容昀或许真的不是个合格的皇帝，“好吧，臣陪陛下走走。”

　　他又高兴起来，欢喜地拉起了我的手按在肚子上，对我道：“朕就知道老师还是疼朕的。”

　　我只能笑笑，不作言语。

　　说来也巧，在御花园遇到了同来赏花的皇后和贤妃。

　　她们二人关系还不错，此前容昀也算得上雨露均沾，所以没有争宠一说。贤妃是异域公主，自然不能争皇后之位，后宫也只有她们二人，因此也犯不上你争我夺。二人言笑晏晏地在湖边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我和容昀，便走过来行礼。

　　贤妃看起来还对我怀恨在心，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甘。

　　这些日子我和皇后时常在容昀的寝宫见面，倒是算得上关系融洽，她还冲我笑了笑。

　　贤妃性子直，阴阳怪气道：“王妃近日可去看过王爷？整日陪在陛下身边，恐怕不得空去陪自己的丈夫吧？”

　　我没接话，瞥了一眼容昀，果然见他脸色骤变，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是朕请进宫来伴驾的，贤妃有什么话对朕说，不用冲她去。”

　　贤妃的脸色白了一阵，又红了一阵，最后咬了咬牙，默不作声了。

　　皇后打圆场道：“贤妃妹妹只是关心王妃，没有别的意思，陛下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容昀哼了一声：“你也不用替她说好话。”

　　皇后的脸骤然白了。

　　我忙道：“皇后娘娘是在关心陛下，陛下不要误会了娘娘。”

　　容昀的神色缓和了一些，撑着后腰疲惫道：“朕腰疼，皇后替朕揉揉吧。”

　　皇后乖顺道：“是。”

　　帝后进了湖心亭，我和贤妃站在岸边，不知要不要过去。犹豫间，就听她冷冷笑道：“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抛弃自己的丈夫入宫，还把陛下迷得团团转，你莫不是狐狸精转世？”

　　我笑了笑：“贤妃忌惮我，不如好好想想如何留住陛下的心。净想些有的没的，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

　　恰好容昀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迈步就走，最后好言劝道：“贤妃应该学学皇后娘娘，把心思都放在陛下身上。陛下才是娘娘的依靠，不是吗？”

　　她恨恨跺了跺脚，目送我走进湖心亭，不甘不愿地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