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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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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天色有些暗了,哥哥和礼官在前面操持丧仪,爹娘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我的心依然很痛,一想到念念就恨不能死的是我。从前最重君臣之礼的季溪深,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弑君。无法考虑下位君王由谁来当,谁都可以,但是容昀……我必须亲手杀了他,给我的女儿报仇!
娘无言看我半晌,绷着脸擦去我眼角的泪水,冷冷问我:“这两年去哪儿了?”
我从仇恨中回神,愧疚道:“走了些地方。”
娘的语气更冷了:“为什么走?为什么什么都不交代就走?遇到什么事情了非要一走了之?”
面对娘的逼问,我又想起当日容昀的疯癫神色,恨意陡然窜高几分。
“陛下说……他爱我……”多么难以启齿,时至今日我都不敢将这些话坦然说出,“我怕有一天他会发疯,将我纳入后宫……到时候所有人都难做,静砚更是……”
爹娘面露愕然,继而阴沉着脸道:“那你大可以带着静砚和昭儿一起走!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他一个人怎么过的?他生念念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差点没命!”说到念念,我们又都哽咽起来,无法言语。
“如果我和静砚昭儿一起走,你们怎么办?容昀记仇又心狠手辣,如果他迁怒你们……若是让他觉得我和静砚双宿双飞,季家没有人能善终。倒不如谁都得不得我,反而能最好地保全所有人。”
爹娘又沉默下来。
“你走的时候,知道静砚有了身孕吗?”
我痛苦地摇头:“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走……”
娘摸了摸我的头发,哽咽难言:“他受了很多苦,你真的不该一走了之……夫妻一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深深,此番静砚就算是恨你,你也得受着。”
我自然知道夫妻一体……可是……
“爹,娘,我想见尹光和玉蝶。”
*
我在容歙床边见到了披麻的尹光和玉蝶,他们已经哭干了眼泪,看我的眼神多少带着点怨气。
爹娘说得对,现在他们对我所有的怨和恨,都是我应得的,我该受着。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容歙为什么没有起事。
二人闻言,怨气更重,你一言我一语道:“是有从前的老部下来找王爷秘密谋划,可王爷说他一旦走出这一步,你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且那时王爷怀有身孕,虽然陛下没有再刁难,可身子还是不好,哪有心力想那些?哪怕是好好养了十个月,王爷他还是体力不支难产……大夫说他思虑太重,要他别想那么多,可他想你!他每天发了疯似的想你啊!他一晚上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时常噩梦连连,可是王妃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如刀绞。
尹光说得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自作主张,根本就是愚蠢至极!
一室寂静,只有哭声。每个人各怀心事,却有人不合时宜敲响房门,“王妃,陛下有请。”
才想起来,容昀还在等我。
可我对他,只剩了恨。
我不知道他找我做什么,也没力气去想,站在他面前连跪下行礼都敷衍至极。
他倒是没有怪罪,一脸欣喜地让我起身:“老师,你回来了?朕很想你。”
真恶心。我没有回应。
“老师……”他察觉到我的厌恶,眼中浮现出受伤的暗光,“你在怪我?”
我冷笑一声,“陛下为什么不让御医出宫?稚子无辜!”
他有些无措,“老师……朕不是故意的……朕真的不舒服,朕……有了身孕……”
哈!他有了身孕,安胎的代价竟是我的孩子吗?!
我心痛更甚,别过眼不肯看他,他便小心翼翼地凑到我眼前,轻声道:“念念的事……朕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皇叔还好吗?”
“不牢陛下挂心,臣会照顾好自己的丈夫。”
他受伤似的颤了颤眼睫:“老师……不肯原谅朕?”
“臣不敢!”
容昀默然片刻,自顾自道:“老师生朕的气,朕知道。朕会给念念追封公主,以公主礼制下葬。你和皇叔都要保重身体……朕先走了。”
我没有送他。
我不愿送他。
我们之间,早就该陌路了。
*
念念的尸身停了三天,我亲自送她入地宫,心像是被撕了道口子,痛得嘴里都是血腥味。
容歙还没有醒,我不敢想等他醒来发现念念已经被埋入黑暗的地下,会有多么伤心欲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他好像也不愿面对我,迟迟都没有醒来。
三天,五天,七天……他的气息在沉睡中越发微弱,我终于无法再等下去,爬上子虚观把师父拽了下来。
师父看了直摇头,说容歙心血两虚,精神重创,短时间内怕是醒不过来。我问他短时间是多短,他叹了口长气道:“一个月,半年,一年,几年,都有可能。”
邓大夫身子一晃,跌在了地上。
我愣了愣,眼前又模糊起来。
“不要紧,活着就好……”我拽住师父的衣袖求他:“告诉我怎么让他活下去,师父……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师父又叹了口气,写了张方子,又从随身携带的破布袋子里摸出一个瓷瓶,“瓶子里的药分七天,混在方子里煎好,想办法让他喝下去。七天之后一天一副药,再灌点糖水米汤,也只能这样了。什么时候醒,要看他什么时候想醒。”
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还活着,我等得起。
日子在等待中熬过了大半个月,一日我正在给容歙擦身子,尹光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道:“宫里传来口谕,要王妃你进宫!”
我动作一顿,“不去。”
尹光出去回话,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块玉佩,“王妃!传话的狗宦官要我把这块玉佩拿给你看!”
我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顿时冷汗如瀑——这是容昭的玉佩!
昭儿现在应该在外祖父家塾中念书,怎么会……
容昀!
我捏紧玉佩冲出门外,一直奔到狗贼处,怒目瞪着他:“你们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没根的东西奸邪似的笑着道:“陛下为小世子请了大儒,小世子今后不用去季家读书了,和宗室一起在太学读书。”
“你们!”
“陛下请王妃入宫一叙。”
我竭力冷静下来,嘱咐好府里的一切,跟着没根的东西入了宫。
容昀依然在寝殿等我。
他只穿了中衣,走动时能看出腰腹间隐约的隆起。他走得很小心,看得出很在意这个孩子。
“老师,你来了。”他含笑迎上来,我退后一步,他的笑容就消散了。
“老师,朕知道对不起念念,朕也想补偿你们。请老师给朕一个机会。”
如果不是昭儿还在他手里,我简直要冷笑出声。
“陛下的补偿,就是拿臣的儿子做人质?”
“朕只是想让容昭入宫读书。”
“容昭愚钝,受不起皇宫的教导,请陛下将容昭还给臣。”
容昀微恼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朕扯上关系?朕好歹也是容昭的堂兄,还能害了他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眼角被怒火烧红,半晌冷笑了一声:“朕知道老师猜忌朕,觉得朕是故意害死念念。老师心中已给朕扣了罪名,无论朕如何辩驳也无用。但朕还是要说,朕不是故意害你的孩子,你走的这些年,朕从来没有为难过容歙,得知他生下念念,朕还送去了礼物!”
那又如何?他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心软。可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陛下若真是无心,请把容昭还给臣,让臣带他回家。”
“季溪深!”容昀忽的大怒,狠狠掷了一个茶盏,“朕的心意你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你眼里只有容歙!为什么!朕是君王,君王的恩宠你就如此践踏?!你不要命了吗?!”
我看着他,缓缓笑了出来。或许我是疯了,和疯子待久了,正常的人也会发疯的。
“陛下的心意,臣承受不起。陛下若是想要臣的命,大可以拿去。如今臣的丈夫命悬一线,女儿魂归地府,儿子入宫为质,说句家破人亡也不为过。一条贱命而已,陛下拿去就是。”
“你!”他疾走两步扼住我的脖颈,仿佛真要取了我的性命。我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唇角还带着笑意,感觉到他越扼越紧,呼吸越来越难,在眼前发黑的下一瞬,手指骤然抽离。
我晃了晃,跌坐在地,剧烈咳嗽。
“呃……朕的肚子……”容昀不知怎么了,紧紧护着身前的隆起,弓着身子摇摇欲坠,哀求我道:“老师……御医……我疼……”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想救他。可一想到季家阖族的性命,我还是妥协了。
我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